兜率宫中,岁月在炉火的明灭与道韵的流转中悄然滑过。
天上四十九日,于凡间已是漫长岁月,但在这三十三天外的道场,却仿佛弹指一挥。
炉内乾坤,更是自成一体,时间的刻度被炉火煅烧得模糊不清。
太上老君端坐蒲团之上,闭目神游。
某一刻,他那雪白的寿眉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炉中那狂暴、混乱却又暗合某种韵律的波动,终于缓缓趋于平稳,如同沸腾的海水终于沉淀。
他缓缓睁开双眼,深邃的眼眸中映照着八卦炉壁上流转的光影。
“火候已足。”平和的声音在寂静的丹房中响起,如同玉磬轻鸣。
侍立炉旁、早已汗流浃背、手臂酸麻的两位扇火童子闻言,如蒙大赦,连忙停下手中几乎扇出残影的芭蕉扇。
老君起身,拂尘轻摆,缓步走到那巍峨古朴、散发着无尽玄奥气息的八卦炉前。
炉体依旧温热,但那股令人心悸的、仿佛能熔炼天地的狂暴火力已内敛沉寂。
随后,
他的手掌抬起,对着炉顶那巨大的、铭刻着乾卦符文的炉盖,轻轻一拂。
嗡——
一声沉闷悠长的震鸣响起。
沉重的炉盖在无形的道力牵引下,缓缓向上开启。
一股混合着奇异药香、焦糊味和难以形容的、仿佛万物精粹被煅烧到极致后残留气息的浓烈白烟,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轰然喷涌而出,瞬间弥漫了整个丹房,视线一片模糊。
见此,老君神色平静,目光穿透浓烟,投向炉内深处。
依照常理,此刻炉中应无他物,唯余光华内蕴、蕴含无上造化的金丹静静悬浮。
然而——
炉内空空如也!
并未发现孙悟空的身影,
没有预料中光华四射的金丹,也没有想象中残留的灰烬。
只有一片被煅烧得呈现出琉璃般暗红光泽的炉壁,以及袅袅升腾的余烟。
老君那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终于掠过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愕然。
这……不合常理,
那金丹和那孙悟空二者总该存其一,怎会一起消失不见?
还是……
就在这念头电转的刹那,
异变陡生,
就在这时,在巽位揉搓眼睛、眼泪鼻涕直流的孙悟空立时察觉到火势的减弱,随后发现头顶出现光明。
炉内那原本平静的巽宫方位下方,浓烟翻滚中,一个蜷缩着、浑身焦黑如同木炭般的身影猛地动了。
那身影似乎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炉盖开启,光线涌入,火势彻底熄灭的瞬间。
“吼——!”
一声压抑了四十九天、充满了无边暴戾、痛苦和滔天怒火的咆哮,如同太古凶兽挣脱枷锁,自炉底巽宫位猛然炸响。
那声音穿透浓烟,震得整个兜率宫嗡嗡作响,两个扇火童子更是被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跌坐在地。
好大圣,纵身一跃,站在八卦炉上,怒目而视。
他全身覆盖着厚厚的、龟裂的黑色焦壳,仿佛刚从地心熔岩中爬出,唯有一双眼睛,在焦黑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眼白赤红如血,布满了被烟熏火燎的血丝,瞳孔却如同两颗被怒火点燃的熔金太阳,喷射着焚尽一切的暴戾金芒。
那金芒锐利无匹,穿透浓烟,死死地锁定了炉前的太上老君。
目光的主人正是孙悟空!
只见那焦黑的身影猛地站直,带着一股凶悍气势。
“老——倌——儿——!”
孙悟空的声音嘶哑扭曲,如同砂纸摩擦。
他被困炉中四十九日,受尽文武火煅烧、冷热交替煎熬、烟熏火燎刺目之苦。
居高临下,
那双燃烧着熔金怒火的眼眸,如同两柄烧红的利刃,狠狠刺来。
恐怖的气势如同实质的狂潮,瞬间压向整个丹房,两个童子吓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缩到墙角。
“妖猴!尔敢……”看炉老道又惊又怒,刚想呵斥。
“闭嘴!”
孙悟空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只死死锁定太上老君,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
“老倌儿!俺老孙在你这破炉子里‘享福’了那么久,今日,也让你这宝贝炉子‘享享福’!”
话音未落,孙悟空跃下八卦炉,
那覆盖着焦壳的右腿猛地抬起,肌肉虬结的恐怖力量在焦壳下疯狂涌动。
整条腿在此刻如同擎天的巨柱,带着这么多天积攒的所有愤怒、所有痛苦、所有憋屈,狠狠地、毫无花哨地踹在了八卦炉那厚重的炉壁上!
轰————!!!!
一声远比之前炉盖开启时恐怖百倍、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猛然爆发。
那巍峨如山、坚固无比的八卦炉,在孙悟空这含怒一脚之下,竟如同孩童的玩具一般,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庞大的炉体猛地倾斜,炉底连接地脉的无形道韵瞬间被蛮力扯断。
哗啦啦——轰隆——!!
八卦炉轰然翻倒。
沉重的炉体砸在丹房地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炉内残余的灰烬、火星、滚烫的碎石如同瀑布般倾泻而出,瞬间将半个丹房弄得一片狼藉。
“泼猴!”
太上老君脸色终于变了,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剧烈变化。
他身形一晃,一只手掌探出,五指箕张,掌心道韵流转,仿佛蕴含一方宇宙,带着禁锢乾坤的力量,朝着刚刚落地的孙悟空当头抓去。
“滚开!”
孙悟空正处于暴怒的巅峰。
见老君抓来,更是火上浇油,他不闪不避,全身力量轰然爆发,那覆盖着焦壳、却蕴含着无边巨力的右臂猛地向后一抓,如同挥动一柄开天巨锤,带着撕裂空气的音爆,狠狠地、毫无保留地朝着老君抓来的手臂甩了过去。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肉体碰撞声响起,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却蕴含着更恐怖的力道。
太上老君只觉得一股无法想象、纯粹到极致的蛮横力量如同怒海狂涛般顺着自己的手臂汹涌而来。
那力量之磅礴,之狂暴,远超他想象,那力量太过纯粹,太过蛮横,竟让他都感到吃惊,他的身体如同被一颗失控的星辰狠狠撞中,身不由己地离地而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