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寺,后山禁地。
菩提树下,十位长老与住持隔空相望。铁链寒光森森,锁住一个身影——李砚舟。他已被锁于此几十载。
主持普宏,面容慈悲,声音带着岁月和担忧的沉淀:“砚舟,数十年已过。你身具佛根,有大智慧,灵台本应澄澈,为何独独放不下那一点执念,不肯回归我佛?”
锁链轻响,李砚舟抬起头,他声音呢喃,又似质问:“放下执念?大师……若连这执念都放下,李砚舟……与死何异?”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大师数十年前照拂之恩,砚舟……有愧。但,恕难从命。”
骤然间,他周身气息剧变!原本压抑的佛性被一股暴戾、阴邪的气势冲散,脸上的平和被扭曲的狂傲取代,声音也变得刺耳,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梵唱:“老秃驴!锁了我四十年还不够?还想把这小子也关到形神俱灭吗?!”
“邪魔!”一位长老厉声喝道。
就在这邪魔显化的刹那,李砚舟身上的玄铁锁链骤然绽放出万千“卍”字佛印,金光灼得那附体邪魔发出一声凄厉惨嚎,瞬间缩回识海深处,气息再次被压制。
十大长老见状,唯有摇头叹息:“多好的苗子啊……可惜,执念成障,回头无岸。”
李砚舟意识回归,脸色苍白了几分。普宏走到他面前,语气沉重:“此魔与你神魂纠缠已深,根植于你的执念。若强行以无上佛法祛除,恐……玉石俱焚。”
李砚舟闻言,脸上却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若砚舟身死,有朝一日,大师若遇下界故人……还请代我,问一声好。”
一旁脾气火爆的大长老再按捺不住,一步上前揪住李砚舟的衣襟:“混账!你可知主持为你耗费多少心血,折损多少修为?你想一死了之?由不得你!”
普宏抬手制止了大长老,他凝视着李砚舟那双死寂中的眼睛,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道:“我,放你走。”
一言既出,满场皆惊。
“师兄!”
“主持三思!”
普宏抬手,压下所有声音,目光依旧停在李砚舟身上:“但有言在先,若他日你心智被魔头彻底吞噬,为祸苍生,我必亲自出手,将你带回,永镇塔下!
他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更惊人的秘密:“另外,你的那位望舒姑娘,她所需之物,乃是神器舍利子。其中一半,供奉于须弥山禅宗。而另一半……”普宏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李砚舟的血肉,“就在你的心脏之中。”
“什么?!”
“舍利子在他体内?”
“这怎么可能!”
众长老皆露骇然之色。舍利子乃佛门至宝,失踪数万年,竟在此处?
普宏缓缓解释:“他心窍之中,那枚以生命精气蕴养、助他吊住性命的‘菩提子’,便是另一半舍利所化。因其外包裹着过于磅礴的生命之心,才瞒过了所有人的探查。
他看向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白玉论法台:“此刻,血禅子正在台上论法。你去,与他做过一场。胜了,天高海阔,任你离去。若败……”
普宏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然明确。
李砚舟体内那股被压抑已久的力量轰然爆发,周身佛光交织。
“锵啷——!”
束缚他百年的玄铁锁链,应声寸寸断裂!
碎片纷飞中,李砚舟直奔那白玉高台而去,衣袂在风中划出绝绝的弧线。
普宏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语。
大长老走到他身边,忧心忡忡:“师兄,你就不怕砚舟体内的邪魔作祟嘛。
普宏轻轻叹息一声,声音飘散在风里,带着无尽的深邃与一丝无奈:
“这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数,避不开,躲不掉。一切……就看他的造化了。”
白玉台处,眼见天音寺年轻一辈的弟子在血禅子的炼狱禅理前纷纷败下阵来,场面一度变得极为尴尬和压抑。佛光普照的须弥州,此刻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所笼罩。魔域众人脸上得意之色更浓,那领头之人甚至发出几声不屑的嗤笑。
绝情道人微微摇头,对洛冰凝等人低语:“佛理之争,关乎道心。弥空等人落败,并非修为不济,而是其坚守的‘至善’、‘慈悲’之道,在血禅子那套‘杀戮求安’、‘以血止戈’的极端理论面前,产生了动摇,甚至自我怀疑。道心不稳,佛法自溃。”
千江月蹙眉:“难道就没有能克制这等邪异佛理的法门?”
绝情道人目光深邃:“有,但绝非易事。要么以更宏大、更坚韧的慈悲心,包容并化解其戾气,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使其明白杀戮只会缔结更深的恶因;要么……就是以更纯粹、更极致的‘寂灭’或‘金刚怒目’之理,强行破之。只是后者稍有不慎,自身也可能坠入杀伐之道。”
就在天音寺众僧又急又怒,几乎无人再敢上前之际,那名之前去通报方丈的老和尚匆匆返回,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位面容平静,眼神却带着一丝疲惫与沧桑的年轻男子。
这男子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大轰动,他气息内敛,甚至不如弥空那般佛光外显。但当他一步步走向那圆形高台时,原本喧嚣的场中竟渐渐安静下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平和气息,以他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稍稍驱散了血禅子带来的血腥与压抑。
“是舒舟师兄!”有天音寺弟子低声惊呼,语气中带着期盼,也带着一丝不确定。
洛冰凝、千江月,江照夜三人见状,皆是惊喜万分,找了许久,原来砚舟在天音寺。
血禅子看着走上台的舒舟,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露出一抹感兴趣的神色:“哦?你便是那个李砚舟?还以为你心魔缠身,早已废了,看来天音寺终究还是把你推出来了。”
舒舟双手合十,微微颔首,声音平和无波:“阿弥陀佛。俗家舒舟,见过血禅子道友。心魔亦是魔,魔由心生,渡魔便是渡心,何来废弃一说?”
血禅子冷笑:“巧言令色!我且问你,世间苦难无穷,恶人当道,你天音寺终日念经拜佛,可曾渡尽世间恶人?可曾让这天地清明一分?依我看来,唯有雷霆手段,将恶人屠戮殆尽,方是真正的大慈悲,大极乐!”
他身后的炼狱佛陀虚影再次凝实,血海翻涌,白骨沉浮,强大的压迫感直逼李砚舟。
李砚舟并未立刻显化佛影,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感受那滔天的戾气。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道友所言,是以杀止杀,以暴制暴。然,杀戮本身,便是最大的‘恶业’。以恶业求善果,犹如扬汤止沸,抱薪救火。今日你屠一城恶人,明日便可能有十人因仇恨而化为新的恶人,冤冤相报,永无宁日。此非止戈,实为播撒更多纷争的种子。”
“我佛慈悲,并非姑息养奸。金刚亦有怒目之时,但金刚之怒,为的是降伏魔障,震慑邪祟,而非滥杀。降伏其心,使之向善,远比毁灭其躯,更为艰难,也更为功德无量。”
“救一人,是慈悲;救百人,是慈悲;感化一恶人向善,使其不再为恶,亦是慈悲,且是更大的慈悲。道友只见杀戮可换来一时安宁,却不见这安宁之下,埋藏着更深的祸根,积累着更重的业力。炼狱非在外界,而在心中。道友执着于杀戮之道,自身已身处炼狱,又如何引他人前往极乐?”
舒舟的话语不快,每一个字却都像沉重的钟锤,敲击在血禅子以及在场所有人的心头。他依旧没有显化惊天动地的佛影,但其周身开始流淌出清澈柔和的佛光,那佛光并不耀眼,却如涓涓细流,无声无息地浸润着周围的空间,消弭着血煞之气。
随着他的讲述,一幅幅虚幻的景象仿佛出现在众人意识之中:有恶人被感化后放下屠刀,皈依佛门;有高僧以肉身饲虎,彰显大慈悲;有佛陀于菩提下降伏心魔,证得无上佛果……这些景象与血禅子带来的尸山血海形成鲜明对比。
血禅子脸色微变,他感觉自己的炼狱禅理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那墙并非刚硬的反击,而是如同浩瀚包容的海洋,任凭狂风暴雨,我自岿然不动,甚至还在不断化解着他的戾气。他试图以更激烈的言辞反驳,却发现自己的道理在对方那圆融贯通、直指本心的佛法面前,显得越发偏激和狭隘。
“你……你这是诡辩!”血禅子气息有些紊乱,身后的炼狱佛陀虚影也开始明灭不定。
舒舟目光澄澈地看着他,最后说道:“佛说一切法,为度一切心。若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道友,你的心,已被杀戮蒙蔽,偏离了佛之真意。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噗——”
血禅子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形踉跄后退数步,他身后的炼狱佛陀虚影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骤然崩散!他死死地盯着舒舟,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他败了,败在了自己最擅长的佛理之争上,而且败得如此彻底。
全场寂静无声。
片刻之后,天音寺方向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各大势力之人面面相觑,看向李砚舟的目光充满了震惊与审视。此子,了不得!心魔缠身之下,竟能领悟如此精深佛理,一举挫败凶名赫赫的血禅子!
绝情道人抚须点头,对洛冰凝等人道:“此子佛性,果然非凡。他已初步领悟‘不住于相,而生其心’的真谛,佛法圆融,直指本心。那血禅子的理论看似犀利,实则根基偏执,遇此真正通达之佛理,自然冰消瓦解。”
洛冰凝看着台上虽然疲惫,眼神却愈发清澈坚定的舒舟。
经此一役,天音寺的封禅大典虽经历波折,却因李砚舟的横空出世,反而更添光彩。舒舟之名,必将随着今日之事,迅速传遍各方。
可是李砚舟却飞向一个地方,速度之快,令在场所有人都感到疑惑不解。
菩提树下,十大长老和普宏看着朝着须弥山而去的李砚舟,知道事情无法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