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末垂下眼眸，目光落在自己袖口那最后一丝因晨起拥抱而残留的细微褶皱上。
他并未去看身侧爱莉希雅那带着得意与挑衅的甜笑，也未去接雷电芽衣眼中那几乎要凝结成冰的质问。
他只是动作平稳地，将自己的手臂从爱莉希雅紧密的环抱中轻轻抽出，力道不大，却带着想要恢复些许秩序与距离的意味。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衣摆，将那点褶皱仔细抹平，仿佛在抚平内心同样泛起的、微不可察的波澜。
再抬起头时，那张美丽得近乎虚幻的脸上，已经重新挂起了那副惯常的、温和而略显疏离的微笑。
这笑容像是他应对复杂局面时的一层面具，也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上前一步，钟离末很自然地从雷电芽衣手中接过了那个盛放着早餐的托盘，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托盘边缘，还能感受到雷电芽衣手指残留的一丝微凉。
“辛苦了，芽衣。”
他开口，声音是他特有的清越温和，目光落在托盘里卖相精致、香气扑鼻的早餐上。
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烤得金黄酥脆的吐司，搭配着清爽的蔬菜沙拉，甚至还有一碗熬煮得浓稠软糯的粥。
一般来说，一次性这么多人的早餐，不管怎么样，多少都会在外观上显得更加简略一些。
而自己的...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的。
他尝了一口粥，米粒完全化开，带着谷物的清甜和恰到好处的咸鲜。
他赤色的眼眸中泛起一丝真实的赞许，看向雷电芽衣，“手艺进步了很多，比以前更好了。”
这并非客套。
在他缺席的这段时间里，这个曾经或许需要他照顾的女孩，显然在方方面面都更加独立和出色了。
得到他的夸赞，雷电芽衣脸上那层冰冷的硬壳似乎松动了一丝，紫眸中的锐利稍减，但视线扫过他身后正整理着衬裙、一脸无辜的爱莉希雅时，那抹不悦依旧清晰可辨。
钟离末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过身，对着还在他床边、似乎打算继续赖着的爱莉希雅伸出手，“爱莉，先去洗漱，换身衣服吧，早餐要凉了。”
他的语气平静，带着一种导师对略显任性的同伴的温和督促。
爱莉希雅撇了撇嘴，但还是顺从地将手放进他掌心，任由他将自己从房间里牵了出来。
只是在经过雷电芽衣身边时，她又回头，对着芽衣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仿佛在说“你看，阿末牵的是我哦？”的笑容。
“爱莉....”
钟离末一时无语，很难想象眼前的女人和自己记忆里那个宽容大方的爱莉希雅是一个人.....
直到看着钟离末在餐桌旁坐下，安静地、姿态优雅地用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勺，雷电芽衣脸上那阴沉的表情，才终于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缓缓“晴转多云”。
她沉默地上前，收拾起碗碟，动作利落。
早餐过后，所有人，仿佛有着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再次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钟离末的身边。
客厅的沙发并不算特别宽敞，但她们总能找到最合适的位置，或坐或靠，形成一个以钟离末为中心的、无形的包围圈。
阳光透过基地的观景窗洒落，带来些许暖意，却驱不散空气中那微妙而紧绷的氛围。
钟离末坐在主位沙发上，看着围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些女性，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爱莉希雅和伊甸，一个是卸下了律者职责、自称普通融合战士的粉色妖精，一个是优雅从容、仿佛随时可以开一场小型音乐会的艺术收藏家。
她们是前文明的英桀，是经历过终焉之战、于漫长沉睡后归来的古董。
严格来说，她们早已退役，现世代的崩坏、天命的职责、世界蛇的计划....这些纷扰，理论上与她们并无直接关联。
她们有足够的理由，理直气壮地无所事事，将所有的注意力和时间都倾注在看管和“陪伴”他这个失而复得的爱人身上。
支开她们？钟离末想都不敢想。
以这两位的手段和那积累了五万年的、早已扭曲变质的独占欲，任何试图将她们从自己身边推开的举动，都可能被解读为疏远或嫌弃，进而引来更加...令人招架不住的关注和惩罚。
昨天晚上能“安生”睡一会儿...虽然最后也被爱莉希雅夜袭了，但那大概已经是某种极限下的仁慈，或者说，是她们内部某种微妙平衡下的结果。
他还想补充点精力，应对接下来可能更复杂的局面呢。
然而，他的学生们呢？
琪亚娜.卡斯兰娜，薪炎之律者，悖论引擎的第二掌控者，天命乃至对崩坏战线不可或缺的顶级战力。
雷电芽衣，新生的始源之律者，继承了前文明英桀的馈赠与意志。
布洛妮娅.扎伊切克，理之律者，顶尖的战术与黑客专家。
幽兰黛尔，天命最强的S级女武神，不灭星锚的持有者，更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甚至还拥有完整的悖论引擎权限，这一点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她们每一个，都是现世代对抗崩坏的中流砥柱，身负重任，绝非可以长时间脱离岗位、围着他这个退休人员打转的角色。
钟离末斟酌着言辞，试图让自己接下来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且充满为师者对晚辈前途的关切。
“琪亚娜，芽衣，布洛妮娅，还有比安卡....”
他依次看向她们，声音温和但清晰，“早餐也吃过了，我这边一切都好，你们...是不是该回各自的岗位了？”
“天命，圣芙蕾雅，或者逆熵那边，应该都有很多事务需要处理吧？”
他试图用责任和使命来提醒她们。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几乎异口同声的、带着不同情绪色彩的拒绝。
“不要！”
琪亚娜第一个跳起来，金色的眼眸里写满了不情愿，她蹭到钟离末身边，抓住他的衣袖摇晃，“老师！我才刚找到你！那么多事情哪有老师重要！我要在这里陪着老师！那些文件啊报告啊让大姨妈自己头疼去好了！”
她的理由直接而任性，充满了卡斯兰娜家一贯的“只要我认为对就不管其他”的风格。
雷电芽衣没有像琪亚娜那样直接，但她微微抿唇，紫色的眼眸坚定地看着钟离末，声音平静，“老师，始源的权能我还需要时间稳固和适应，在您身边，我能获得最有效的指导和...安心感，圣芙蕾雅那边，我已经请过假了。”
她将陪伴包装成了修行的必要，合情合理。
布洛妮娅抬起灰色的眼眸，声音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起伏，但内容却同样坚决，“布洛妮娅可以通过远程管控的，不用专门回去。”
“至于逆熵的日常事务，爱茵博士她们完全可以处理。”
简单而直接，她就是不回去，除非钟离末能狠下心来赶她走。
要知道，当时钟离末可是答应过她要帮自己找希儿的，虽然最后失约了吧，但自己还是找到了，但不可否认那段时间老师给予自己的支持帮了很大的忙。
但老师不知道就够了，她完全可以利用老师的愧疚，借此来谋取更多。
而幽兰黛尔....
她端坐在钟离末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背脊挺直，如同出征前检阅军队的女武神。
在钟离末提出建议时，她的蓝眸便骤然深邃，里面翻涌的情绪远比其他人更加复杂和激烈。
她没有立刻出声反驳，只是那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等到其他人都表达完意愿，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抗拒的分量，“老师...”
她轻声唤道，目光牢牢攫住钟离末的视线，“天命的职责，我从未忘却，但正因如此，我才更清楚，什么才是现阶段最重要的。”
“现在的天命有德丽莎主教和姬子坐镇，再与逆熵结盟，整个天命内部，在特斯拉博士的帮助下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对的声音。”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更具说服力的语言，但最终，那份压抑许久的、混合着占有欲与不安的情感，冲破了理性陈述的外壳，“更何况...我已经失去过您一次了，在那些寻找的年月里，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将您看得更紧，为什么会让您离开我的视线。”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但很快被更坚定的决心覆盖，“如今您回来了，我绝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天命的公务可以通过远程通讯处理，不灭之刃还有丽塔，重要的行动我会参与，悖论引擎也足够将我投送到任何需要我的地方。”
“无论如何，我的常驻地，必须是您所在的地方。”
她甚至向前倾身，蓝眸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提出了一个更具建设性的方案，“或者，老师，您可以跟我回天命总部，您的独立庭院，环境安静，设施齐全，比这里更适合休养，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她的语气不是在商量，而是在陈述一个她认为最优的解决方案。
作为“未婚妻”，她认为自己有足够的立场提出，并且期待钟离末的同意。
将钟离末带离世界蛇，带离这些前文明英桀的大本营，带回属于她的地盘，这个念头，早已在她心中盘桓了许久，且意愿极其强烈。
钟离末看着幽兰黛尔眼中那份不容错辩的执着，以及其他几个女孩虽然理由各异但同样坚决的态度，心中了然。
得，想要靠几句提醒就打发走她们，是不可能的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那温和的笑容依旧，却带上了一丝不容更改的坚持。
“回天命就不必了，比安卡。”
虽然自己确实更喜欢外界不经过滤的空气，但他还是先否定了幽兰黛尔最具威胁性的提议，声音温和却坚定，“这里...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了结。”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客厅一角那扇通往基地深处、标识着复苏区的紧闭门户。
“格蕾修那孩子，还有维尔薇她们...都还在沉睡中。”
他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若是她们醒来，发现我不在...格蕾修会失望的，还有梅比乌斯...”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提起那个名字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无奈与...心有余悸？
足以让了解梅比乌斯作风的人明白未尽之言的含义。
他给出的理由冠冕堂皇，需要等待昔日的战友、同伴苏醒，这是一个无法被轻易驳斥的、重情重义的理由。
“所以，暂时，我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他最终总结道，算是为这场小小的去留之争暂时画下了句号。
然而，在他平静的外表下，内心却有着另一番盘算。
让学生们留下...或许，并非完全是坏事？
至少，有她们在，伊甸和爱莉希雅多少会有些顾忌，不至于像前天晚上那样...肆无忌惮。
这帮前文明的英桀，疯起来可是不管不顾的。
乐土里的记忆体终究是数据，体感反馈再真实，也不会对身体造成实质性的、难以恢复的影响。
但现实中的她们，尤其是那几个以探索和占有为乐的女人...
她们若是毫无顾忌地折腾起来，以他如今这远不如从前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别说保持清醒，能不能完整地撑过一夜都是问题。
这群年轻、鲜活、同样对他充满占有欲但至少目前还讲点道理的学生们，留在身边，无形中似乎形成了一层不太稳定的...保护层。
至少在爱莉她们在场的时候是这样...
他端起手边已经微凉的茶水，轻轻啜饮了一口，垂下的眼睫掩去了眸中复杂的思绪。
而围坐在他身边的女孩们，在听到他明确拒绝离开、选择留下的决定后，神色各异。
幽兰黛尔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听到他提及等待其他英桀苏醒的理由时，那抹失望又被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理解与不甘的复杂情绪取代。
琪亚娜和芽衣则似乎暗暗松了口气，只要老师不走，她们留在这里的理由就更充分了。
布洛妮娅依旧面无表情，但重装小兔的摄像头似乎微微调整了一下角度。
爱莉希雅和伊甸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
爱莉希雅嘴角的笑容依旧甜美，但七彩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了然与玩味。
伊甸则优雅地端起自己的茶杯，金色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暂时的平静，再次笼罩下来。
她和爱莉希雅不需要任何言语，她们只用站在这里，就足够将自己的爱人圈住，至少在崩坏解决之前，她们不会把自己的爱人放出去的。
更何况，以凯文的速度，最后的时刻不会远了。
虽说她们会帮忙，但说到底，只要过不了凯文这一关，一切的一切都只是黄粱一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