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大厅内的死寂，仿佛能冻结灵魂。
镇魂玉上的灰霾，如同烙印，刻在每个长老眼中，也刻在凌啸天瞬间苍老的脸上。那乳白光芒的黯淡，比窥天镜的彻底崩毁更令人心悸——它无声地宣告着，凌天体内潜藏的力量，非但不是祥瑞，反而是一种连镇族之宝都能侵蚀的“不祥”！
“家主！”二长老凌雄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事实已然清楚！此子身负诡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为家族安危计，老夫提议，即刻将凌天废去修为，打入黑风洞，永世囚禁，以绝后患！”
黑风洞！那是凌家用来关押罪大恶极之徒的绝地，洞内阴风蚀骨，灵气稀薄近乎于无，进入者从未有生还的先例！
“不可！”凌啸天猛地抬头，双目赤红，筑基后期的威压如同风暴般席卷整个大厅，桌椅杯盏嗡嗡作响，“凌天乃我嫡孙，更是峰儿唯一的骨血！岂能因这未明之事，便行此绝灭之事？！谁敢动他！”
他须发皆张，如同一头被触怒的雄狮，死死护在凌天身前。那磅礴的灵压，让几位实力稍逊的长老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凌雄却寸步不让，周身土黄色灵光涌动，与凌啸天的威压分庭抗礼：“家主！你还要执迷不悟到几时？！窥天镜毁，镇魂玉损，这还不是明证吗？难道要等他体内的‘东西’彻底爆发，酿成滔天大祸，将我凌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你才后悔吗？！届时，你有何面目去见凌家列祖列宗！”
“你！”凌啸天胸口剧烈起伏，手指着凌雄，气得说不出话来。凌雄的话，字字诛心，直接戳中了他作为家主最沉重的责任与软肋。
“大哥，二长老所言……虽有些激烈，但并非全无道理。”三长老凌远山适时开口，语气看似缓和，却带着偏向，“凌天侄孙身上发生之事，实在太过蹊跷，闻所未闻。或许……并非他本意，但这份‘不祥’确实存在，且力量层次极高。留在族中，风险太大。不如……暂且将他安置在族地之外的别院，派人看守，再从长计议？”
这看似折中的方案，实则与流放无异。一旦离开家族核心，失去庇护，凌天一个身负“不祥”之名、修为低微的少年，下场可想而知。
“远山说得在理。”立刻有长老附和，“家主，当以家族为重啊！”
“此子留在族中，人心惶惶，如何是好？”
“是啊，家主，需早做决断！”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除了凌古长老依旧沉默，其余长老几乎都站到了凌雄一边，或明或暗地施压。
凌天站在风暴的中心，听着那些冰冷的话语，看着那些曾经对他露出和煦笑容的脸孔，此刻写满了忌惮、排斥，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紧紧抿着嘴唇，指甲早已刺破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带来一丝微弱的、真实的痛感，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几个时辰前，他还是万众瞩目的天灵根天才，享受着众人的追捧与爷爷的欣慰。转眼间，却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灾星祸胎，甚至连生存的权利都要被剥夺。
他心中悲凉，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平静。或许，在魔尊本源融入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料到这个结局。这世间，容不下超出他们理解的存在。
“呵呵……看到了吗？小子。”魔尊那带着惫懒和嘲弄的意念再次响起，“这就是你誓要守护的家族？这就是你所看重的血脉亲情？在所谓的‘大局’和‘风险’面前，不堪一击。”
凌天没有回应，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义正辞严的长老，最后落在脸色铁青、身躯微颤的爷爷身上。他看到爷爷眼中的痛苦、挣扎，以及那份深藏的不舍与维护。
够了。至少，爷爷还愿意为他抗争。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开口，哪怕是为自己争取一个“流放”的机会，也好过当场被废或囚禁。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凌古长老，缓缓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定鼎乾坤的力量，让嘈杂的议论声为之一静。
“够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位资历最老，修为也深不可测的长老。
凌古长老浑浊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凌天身上，停留片刻，又转向凌啸天：“家主，诸位。凌天之事，确属诡异。其体内之力，是福是祸，是正是邪，目前断言，为时过早。”
凌雄眉头一皱，想要反驳，却被凌古长老抬手制止。
“窥天镜崩，镇魂玉损，说明此力层次极高，非我等所能理解，更非轻易可以处置。”凌古长老缓缓道，“贸然废其修为，或打入黑风洞，若引动其体内之力反噬，后果恐更难预料。”
他这话，让众人心中一凛。的确，那能损毁两件家族宝物的力量，若被逼到绝境爆发出来……
“那依凌古长老之见，该当如何？”凌啸天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问道。
凌古长老沉吟片刻，道：“凌天，终究是我凌家血脉，更是峰儿之子。峰儿夫妇为家族立下过汗马功劳，至今下落不明。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对其独苗行绝灭之事。”
他顿了顿，继续道：“老夫提议，保留凌天族籍，但即刻起，剥夺其核心弟子待遇，收回之前赐予的一切资源，包括那枚焰心晶。将其迁出核心区域，安置于家族西北角的‘枯寂小院’，非经允许，不得随意出入。期间，由老夫亲自看管，观察其体内变化。待查明真相，或寻得解决之法，再行定夺。”
这个提议，比凌远山的“流放别院”要好一些，至少还在家族内部，且有凌古长老亲自看管，算是留有一线生机，也给了凌啸天一个台阶下。
凌雄脸色变幻，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但凌古长老在族中威望极高，他提出的折中方案，已是最可能被接受的结果。他冷哼一声，不再说话，算是默认。
凌啸天长长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力气，他看向凌天，眼中满是复杂与愧疚：“天儿……暂且，便依凌古长老所言吧。”
大局已定。
凌天心中并无多少波澜，这个结果，已比他预想的最好情况还要好上几分。他对着凌古长老和凌啸天分别躬身：“凌天……遵命。”
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凌家。
刚刚还因天灵根而沸腾的家族，瞬间被这惊天逆转冻结。
“什么？凌天少爷的灵根是假的？是不祥之物？”
“窥天镜都毁了！镇魂玉也灵性大损！听说几位长老亲眼所见！”
“灾星！果然是灾星！我就说嘛，废物怎么可能突然变成天才！”
“幸好发现得早，不然整个家族都要被他害了！”
“家主亲自下令，剥夺一切待遇，关进枯寂小院了！”
舆论的风向，转变之快，令人瞠目结舌。那些不久前还围着凌天阿谀奉承的族人，此刻纷纷换上了一副“早有预料”或“划清界限”的嘴脸。
凌天在两名执法族人的“护送”下，走向家族西北角那片荒僻的区域。沿途所过，遇到的族人无不避之如蛇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目光中充满了厌恶、恐惧，甚至幸灾乐祸。
“哼，看他那样子，还以为是天灵根天才呢？”
“真是晦气，差点被他骗了。”
“凌虎少爷才是真正的天才，上品灵根，根基扎实！”
甚至有人故意高声议论，话语如同冰冷的刀子。
凌天面无表情，一步步走着。他手中那枚尚未焐热的焰心晶，早已被执法族人面无表情地收走。那温暖炽热的感觉，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幻梦。
枯寂小院，名副其实。几间破旧的瓦房，院落中杂草丛生，角落里堆着朽木烂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气息。这里曾是堆放杂物的角落，后来废弃，几乎无人踏足。
“进去吧。”执法族人冷冷地说了一句，便站在院门外，如同两尊门神，也如同看守囚牢的狱卒。
凌天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进去。院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仿佛将他与过去的世界彻底割裂。
夕阳的余晖透过破败的窗棂，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尘埃，寂静得可怕。
凌天走到院中，站在那荒草丛里，仰头看着那轮即将沉入远山的残阳。赤红的光芒，与他之前在测灵石碑上引发的赤光何其相似，却带着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凉。
他缓缓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被指甲刺破的、已经凝结的血痕。
力量……他渴望力量，从未像此刻这般渴望！
不仅仅是洗刷耻辱，更是为了掌控自己的命运！不再被他人轻易判定生死，不再因无法理解的力量而被视为异类！
“现在，你明白了吗？”魔尊的意念再次响起，少了些许嘲弄，多了一丝冰冷的核心，“这世间，唯有力量永恒。亲情、族规、正道虚名，皆是虚妄。当你弱小，便是原罪。”
凌天沉默着，没有反驳。今日发生的一切，血淋淋地印证了这句话。
“你那爷爷，倒还有几分维护之心，可惜，势单力薄，迂腐不堪。”魔尊点评道，“至于那凌古老儿，哼，看似公允，实则心思最深。他将你置于眼下看管，恐怕不止是观察，更有探究之意。你须得小心。”
凌天心中一凛。凌古长老……他确实看不透。
“不过，此地虽破败，倒也清静。”魔尊话锋一转，“正好适合你初步修炼《无相魔功》。你那伪装的‘天灵根’虽破灭，但引动的那一丝火灵根潜质却是真实不虚，正好可作为魔功初期的养料，掩人耳目。”
“《无相魔功》？”凌天在心中默问。
“乃本尊纵横万界之根本！”魔尊意念中透出一股傲然天地的不羁，“无相者，无形无质，无固无定！可模拟万法，吞噬万灵，化天地一切能量为己用！正道灵气、魔道煞气、妖族气血、甚至草木精华、金石锐气，皆可成为你成长的资粮！修炼到高深境界，千变万化，无迹可寻，天地之大，再无束缚！”
凌天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模拟万法，吞噬万灵！这是何等逆天的功法！
“当然，以你如今凡骨之躯，微弱修为，只能从最基础的‘纳气篇’开始，模拟你那微末火灵根，缓慢汲取天地灵气，同时……尝试引动你内心深处的不甘、愤怒、杀意，将其炼化为最初的一缕无相魔元！”魔尊的声音带着一丝诱惑，“唯有魔元，方能真正驱动无相魔功的玄妙，让你踏上真正的强者之路！”
不甘、愤怒、杀意……凌天闭上眼，今日议事厅中的一幕幕，族人们冰冷的眼神，凌雄的咄咄逼人，爷爷的痛苦挣扎……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这些情绪，炽热而冰冷，正是炼化魔元的最佳燃料！
他盘膝坐在布满灰尘的院落中央，按照魔尊指引，开始尝试运转那玄奥无比的《无相魔功》纳气篇。
起初，只是微弱的天地灵气，被他那真实的微弱火灵根吸引，缓缓纳入体内，沿着特定的经脉路线运转，转化为一丝淡薄的火属性灵力。这与普通修炼无异。
但紧接着，他引导着内心深处那翻腾的负面情绪，如同引动地火，冲击着那丝刚刚生成的灵力！
痛苦！仿佛经脉被撕裂，灵魂被灼烧！
那淡薄的火属性灵力，在负面情绪的冲击下，剧烈震荡，颜色开始变得深邃，隐隐泛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幽暗之色！
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无数倍，却带着吞噬、混乱、唯我独尊意志的奇异能量，悄然诞生，融入了他的丹田气海，蛰伏下来。
无相魔元！最初的一缕！
与此同时，他周身的气息，也发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变化。那原本因为灵根被“污”而显得有些晦暗的气息，似乎凝实了一丝，多了一种内敛的、危险的锋芒。
院门外，如同泥塑般站立的两位执法族人，其中一人忽然微微动了动鼻子，疑惑地看了一眼紧闭的院门。
“奇怪，怎么感觉……有点冷？”
另一人嗤笑：“这鬼地方，又破又偏，晚上能不冷吗？”
先前那人摇了摇头，将那一闪而逝的异样感抛诸脑后。
院内，凌天缓缓睁开双眼。眸底深处，一丝幽暗的光芒一闪而逝。
他感受着丹田内那缕微弱却真实存在的魔元，以及体外那依旧稀薄，却仿佛与他更加亲近的火属性灵力。
前路依旧艰险，四周寒意刺骨。
但一颗魔心的种子，已然在这人情冷暖的冰土中，悄然种下。
只待破土而出，搅动风云。
第4章 人情冷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