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瑞士,日内瓦。一间采取了最高级别信息屏蔽措施的会议室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椭圆形的长桌旁,坐着来自几个主要大国的政府代表,以及“彼岸”实业和《万维世界》运营团队的最高负责人。高清屏幕墙上,分割显示着各种曲线图和数据报告,无一例外,都指向那个日益尖锐的问题。
“……综合各方数据,‘深度链接’玩家的平均在线时长已突破警戒线。伴随而来的,是神经适应性综合征发生率的显着攀升,包括但不限于感官错位、现实感模糊、情绪波动加剧,以及……下线后的特异性神经痛。”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神经学专家正在陈述,他的声音通过同声传译设备清晰地传入每位与会者耳中。
一份标红的报告被放大到主屏幕:“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部分长期处于高压力游戏环境,如频繁对抗‘暗蚀’区域的高玩,其下线后的负面生理反应更为剧烈。我们怀疑,游戏内持续的负面精神冲击,正在对玩家的神经系统造成某种……难以逆转的潜在影响。”
一位军方代表敲了敲桌子,语气强硬:“先生们,女士们,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公共卫生问题。如果数百万、甚至上千万的公民,特别是青壮年,因为一个游戏而出现大规模的精神和生理健康风险,进而影响社会稳定和国家安全,谁来负责?我们必须考虑介入方案。”
“彼岸”实业的cEo,一位看起来精明强干的中年女性,努力维持着镇定:“我们理解各方的担忧。但《万维世界》已经成为全球数亿人重要的社交、经济甚至精神寄托平台。贸然采取极端措施,比如强制离线,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社会动荡。我们正在全力优化神经接口算法,开发缓解程序……”
“优化?缓解?”另一位政府代表打断了她,声音带着嘲讽,“据我们所知,贵公司的‘缓解程序’效果微乎其微。现在的问题不是游戏好不好,而是它正在变得危险!我们需要的不是承诺,是预案!一个在情况彻底失控前,将玩家‘请’出游戏的强制离线机制预案!”
会议陷入了激烈的争论。强制离线的时间点如何设定?以什么为标准(在线时长、神经压力指数、区域威胁等级)?如何执行(分级、分区还是一次性全局)?造成的经济和社会损失如何补偿?每一个问题都牵扯着巨大的利益和风险。
与此同时,在地球另一端的城市一角,林朔正切身感受着那份报告里描述的“潜在影响”。
他从游戏舱中坐起身,习惯性地等待那预料之中的、尖锐的神经痛楚袭来。然而,这一次,痛感变得模糊而遥远,更像是一种深层次的疲惫和酸软,缠绕在骨骼和神经末梢。那种曾让他恐惧的、下线瞬间清晰的“冰冷迟滞感”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剥离感”——仿佛一部分重要的感知被留在了那个名为艾瑟拉斯的世界,导致现实的一切都隔着一层毛玻璃,色彩黯淡,声音沉闷。
这种变化并未让他感到轻松,反而加深了某种不安。身体的剧痛减弱了,但精神的渴求却变得鲜明。艾瑟拉斯不再仅仅是一个游戏,那里有需要他守护的据点,有并肩作战的伙伴,有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希望之光。每次下线,回到这间只有陈姨定期照看的、空旷冰冷的公寓,面对窗外日渐混乱的城市景象,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和空虚便会悄然蔓延。
他甚至开始害怕睡眠。躺在床上,闭上眼,不再是休息,而是陷入各种光怪陆离的碎片化梦境,有时是暗蚀魔物的嘶吼,有时是据点守卫战的片段,有时是虎子坚实的背影和苏洛跳动的火焰,更多时候,是一片虚无的寂静。唯有在游戏舱里,连接着艾瑟拉斯的时候,他的心神才能找到一种奇异的“锚定”感,一种被需要、有目标的充实和平静。
“陈姨,”在一次陈姨送来饭菜时,林朔叫住了她,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请求,“以后……如果不是特别必要,或者我没有主动要求,暂时……暂时不用像以前那样准时叫我出来了。”
陈姨愣了一下,脸上写满了担忧:“小朔,你脸色还是不好看。老是待在那个铁壳子里,怎么行呢?得多出来透透气,活动活动……”
“我知道,谢谢陈姨。”林朔打断她,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只是……需要一点安静的时间。在里面,我感觉……更踏实些。”他无法向陈姨解释光铸碎片、暗蚀危机和圣爱共鸣,只能用最苍白的语言描述那份依赖。
陈姨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色,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唉,你这孩子……你自己有数就好。饭我给你放这儿,什么时候想吃就热一热。有事一定叫我,啊?”
看着陈姨关门离开,林朔缓缓靠回游戏舱壁。舱内循环系统发出极轻微的嗡鸣,模拟着最适宜的温度和湿度,某种安抚性的低频信号(或许是游戏公司“优化”的一部分)若有若无地萦绕。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艾瑟拉斯的气息——混合着硝烟、尘土木材以及据点中心那微弱光点的纯净感——仿佛仍在鼻尖萦绕。
这里,这个金属和复合材料打造的“囚笼”,反而成了他混乱世界中唯一能感受到“安宁”的避风港。他对这种安宁的依赖日益加深,就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在遥远的日内瓦,正有人商议着,可能要强行掰开他紧握浮木的手指。
这种依赖,是通往救赎的路径,还是通往另一个深渊的陷阱?林朔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在现实世界的无力感与艾瑟拉斯那份沉重的希望之间,他本能地选择了后者。离线倒计时的阴影,尚未笼罩他的个人世界,但那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已经透过层层壁垒,悄然渗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