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见沈树辉完全不接茬,像是蓄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脸色更沉了几分,浑浊的眼珠一转,将矛头精准的对准了沈昊,
“昊呀,”她拉长了调子,像是寻常关心,可话里的刺却明晃晃的,
“找着女朋友没?可得抓紧了!咱们后院老黑家那个孙子,比你还小几岁呢,人家可是找了个你们阳市的女朋友,听说家里条件可好了!这中秋,人姑娘特意跟着回来,多有面子!”
沈昊眉头刚皱起,还没等他开口,母亲王玉梅就先嗤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妈,您说的是老黑家那个初中毕业就不念了的孙子?我没记错的话,那孩子今年虚岁也才十七吧?这么小就把女孩子带回家“吃饭”了,呵,人家女方家长要是知道了,说不定已经报警告他拐带未成年了呢!”
老太太被这话一噎,脸上有些挂不住,却立刻扬起下巴,满脸的不以为然,声音也拔高了些,
“十七咋了?那也是人家有本事,有能耐!知道早点往家领人!不像沈昊,这么大了也没见领回来半个对象,这些年光在阳市瞎混了吧?开个面馆起早贪黑的,累死累活连个对象都不好找,我看啊,还不如让他叔叔在老家给他找个稳稳当当的工作呢,最起码说出去体面,找对象也容易!”
一旁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沈树耀听到这话,连忙摆手打断,语气带着尴尬和急切,
“妈!您可别瞎说!我干了大半辈子,也就是个副科,混口饭吃,我可没那通天的能耐随便给人安排工作!再说小昊现在……”
“副科咋了!”老太太像是被点燃的炮仗,不等沈树耀把话说完,就猛的提高音量,话语里充满了意有所指的骄傲,
“副科那也是官!是端国家饭碗的!”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沈树辉一家,将“小生意”三个字咬得格外重,“当官的就是比咱们这些,做小生意的平头百姓强!这道理你们还不懂吗?没听说过吗?手里有钱,不如手里有权!”
沈昊听着这赤裸裸的偏心和贬低,眉头一皱,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懒得再费口舌,
心里甚至有些后悔,怎么没把鲁班和玄策带过来,跟它们聊聊天,都比面对眼前这令人窒息的气氛有意思,
一时间,堂屋里陷入一种难堪的安静,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沉甸甸的压抑,
幸好,婶婶冉桦适时的在院子里招呼了一声,打破了这僵局,
“饭好了!大家都洗洗手,准备开饭啦!”
一直在厨房烧着柴火灶的沈昊爷爷,这时才从锅台前慢吞吞的站起身,
他踱步到堂屋,目光扫过沈树辉一家带来的、放在角落的精装营养品,嘴角向下撇了撇,阴阳怪气的开了口,
“哼,你们一家子,就爱瞎花钱,尽买这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看看树耀这次给我买的血糖仪,那才叫实用!随时都能测,方便得很,”
王玉梅原本正要走到厨房端菜,听到这话,脚步猛的顿住,她看向一旁的沈静轻声说道,
“闺女,你带孩子出去玩会,他舅车上有平板”
沈昊闻言将兜里的车钥匙朝着沈静抛去,后者接过钥匙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就带着孩子出去了,
“呵”,王玉梅这才冷笑一声,随即转身走到墙角,在那堆积的杂物里熟练的翻找起来,片刻,她折返回来,手里赫然拿着两个半新的血压计,以及一个同款的血糖仪,
她“啪”的一下,将这些东西重重扔在老人脚边的地上,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来!睁开眼好好看看这是啥!我前些年给你买的,用坏了三四个了!你们当时怎么说的?说这玩意没用,说用不明白!怎么,现在你小儿子买个一模一样的,就是好东西了?就是实用的了?”
老头被当面戳穿,面子上彻底挂不住了,脸涨得通红,“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手指颤抖的指着王玉梅,
“你…你还好意思提你买的这点东西?光是这点东西算什么?这些年,我跟你妈开药、看病、住院,哪一次你们回来过?哪一次不是树耀和他媳妇在跟前忙前忙后、端茶送水?哪一次能指望上你们?”
“哪一次?”一直强压着怒火的沈树辉闻言,猛的一拍桌子,震得碗筷嗡嗡作响,
“你说这个,那咱们今天就好好算算!你心脏搭桥,一口气十万块钱,是不是我二话不说拿出来的?你肺部纤维化,在IcU躺了半个月,一天几千上万的花销,是不是我一把交上的?”
他说完,灼灼的目光猛的转向旁边眼神躲闪的老太太,声音更高了几分,
“还有你,妈!你这些年摔倒骨折,大大小小手术有五六次了吧?哪一次手术费、住院费、材料费,不是我掏的?更别提你这些年满世界跑,去看你那个腰疼!最权威的专家都说治不好了你还不死心,来回折腾,车票、挂号、住宿,我除了掏钱,多说过一个不字没有?!”
沈昊爷爷被儿子连珠炮似的质问噎得说不出话,半晌才冷哼一声,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你现在跟我们算这些钱?当初你们出去打工,把沈静那么小个丫头片子扔给我们老两口照顾的时候,怎么不算算我们付出了多少心血?!”
“呵!你还有脸提这个?!” 王玉梅闻言像是被点燃的炸药桶,声音尖利的划破空气,
“话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沈树辉念着你是他爹,有些话他不好说,我今天豁出去也要说!”
她抬起手,手指毫不客气的指向老头老太太,眼圈瞬间红了,
“你俩还好意思说自己照顾沈静?我俩出去拼死拼活干了一年,年底回来,好好的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让你们弄的跟个小要饭花子一样!头发打结,衣服脏得看不出颜色!手指头上都是冻疮!孩子发烧烧到39度多,小脸通红,你们不带她去看医生,就硬灌她喝热水!要不是我回来的及时,把孩子连夜抱去看医生,孩子怕是早就烧傻了吧?!”
老太太听到这话,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甚至撇了撇嘴,狡辩道,
“那不是…那不是最后也没事吗!大惊小怪什么?我养活了俩孩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带?小孩发烧捂捂汗就好了…”
“没事?!呵,没事?!” 王玉梅突然提高音量,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没事那是因为我!是因为我大冬天的,外面下着大雪,我把孩子紧紧裹在自己怀里,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跑到大队卫生室,求着人家医生给孩子打的点滴!就那,我临走前找你们借两块钱药钱,你们都不给!说什么穷讲究!要不是人家卫生室的赤脚医生看我们母女实在可怜,垫了药钱,我的沈静…我的沈静说不定早就烧傻了!那时候你们在哪?!”
王玉梅吼完最后一句,整个堂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能听到众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以及王玉梅极力压抑却依旧明显的抽泣,
沈树辉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抱着膀子,脸上是浓浓的疲惫和彻底的失望,他嗤笑一声,目光扫过面色青白交错的父母,
“说啊?您二老不是最爱说道这些吗?不是一直觉得我们一家没有能耐什么也指望不上我们吗?怎么不说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与嘲讽
“放心吧,钱,我不让你们还,这都是我们儿女应该做的!”
他将应该两个字咬的特别的重,话语里带着浓烈的失望!
………………
这顿本该团圆欢庆的中秋家宴,最终在无声的窒息和破碎的情感中开始,吃得悄无声息,毫无暖意,只剩下满桌的菜肴和一颗颗冰冷的心,
沈树辉风卷残云般将碗里最后一块油光锃亮的红烧肉送入口中,满足的咀嚼着,然后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拍了拍自己微挺的肚腩,仿佛刚才的所有都不存在一般,由衷的感叹道,
“别的我不服,我就服弟妹这红烧肉!炖得是真香!”
他说着又端起酒杯,和弟弟沈树耀碰了一下,闲聊了几句孩子上学的事,便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利落的站起身,摆了摆手,
“行啦,天不早了,我们这就回了,不用送!”
他说着站起身看向二老,
“爸妈,别担心,这房子虽然是我盖的,但是宅基地是你们的名,我撵不走你们,我还是回去当我的城里人吧,一院子猫猫狗狗,多听听狗叫其实也不错!”
说完便和王玉梅一起迈步走出了堂屋,沈昊沈静二人,对视一眼,轻叹一口气也走了出去,
沈树辉突然停下脚步站在院子里转身看向堂屋,
“您二老一天学没上过,倒是把士农工商记的清楚!但是没有我这个起早贪黑做小生意的儿子,您俩可能早就死在医院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