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刺破云层,将审批大厅前这片小小的营地染上一层淡金色。
空气里弥漫着泡面廉价却温暖的香气,混杂着宿夜未散的寒意。
四个疲惫的身影围坐着,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塑料叉子刮擦纸碗的细微声响。
林枫将那份象征着“胜利”的特批文件碎片小心翼翼地装进一个空玻璃瓶,像制作一件艺术品。
他拧紧瓶盖,用一截麻绳将其悬挂在帐篷的金属杆上,阳光穿透玻璃,将那些碎纸片的轮廓映在帐篷布上,斑驳陆离。
“000001号备案,”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自嘲,“纪念我们打赢了一场毫无意义的胜仗。”
张野往自己的面汤里狠狠挤进一整根火腿肠,大口咀嚼着,含混不清地问:“接下来干啥?找个地方整顿庆功宴?”
“庆什么功?”林枫摇了摇头,目光越过张野的肩膀,望向远处那条逐渐变长的人龙,“他们给了我们一张免死金牌,却丝毫没想过要修改那套杀人不见血的流程。我们只是一个被赦免的死囚,刑场还在,屠刀依旧锋利。”
镜头仿佛听到了他的话,缓缓扫过大厅外的人群。
一夜之间,队伍壮大了数倍。
十几个人高高举起了手写的纸牌,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异常清晰——“我也要备案”。
他们不喧哗,不吵闹,只是默默地站着,用沉默表达最坚决的态度。
赵子轩的直播间从未下线,标题已经悄然更换为《备案之后:谁在等下一个特批?
》。
他将镜头对准了队伍最前端一个举牌的孩子,那孩子看起来不过十岁,皮肤黝黑,手里紧紧攥着一张五颜六色的卡片。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来这里?”赵子轩的声音放得很轻。
孩子怯生生地抬起头,他叫小石头,卡片上是全班同学的签名。
“老师……我们的老师,就是为了给学校申请康复仪,才来这里的。我们等他回去上课。”他顿了顿,鼓起最大的勇气,用一种稚嫩却无比认真的语气问道:“叔叔,你们能特批,我们村里的小学……能不能‘普批’?”
“普批”两个字,像一颗重磅炸弹,在直播间里瞬间引爆。
弹幕疯狂滚动,信息密度大到几乎无法辨读。
“天啊,我以为现在康复仪是学校标配!”
“普批……这孩子创造了一个新词,也说出了我们所有人的心声。”
“坐标西北,我们这边的乡村学校连备案表是什么格式都填不对,交一次退一次!”
赵子轩的眼眶红了。
他当着百万观众的面,郑重宣布:“从今天起,我们发起‘备案下乡计划’!我们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帮助全国一百所像小石头学校一样的乡村学校,完成标准化的申请!”
与此同时,帐篷内,陈默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代码如瀑布般飞速刷新。
他一夜没睡,将那个“等待价值计算器”进行了疯狂升级。
一个名为“地域公平指数”的全新模块赫然出现在界面上。
冰冷的数据无情地揭示着真相:偏远地区的项目,平均审批周期是中心城市的3.7倍,材料驳回率高出整整64%。
他没有丝毫停顿,将这个庞大的数据包无缝嵌入到“验收日志”系统里,一键生成了一份图文并茂的《备案不平等报告》。
接着,他编写了一段简单的脚本,设定了一个触发机制:这份报告的在线阅读量每增加十万,系统就会自动向教育部公开的电子信箱投递一份。
张野凑过来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和不断发送的邮件回执让他发出一声冷笑:“他们怕我们闹,但他们更怕我们算账。这笔账,现在有全国人民帮我们一起算。”
就在这时,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帐篷门口,他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袋,皮肤是云贵高原上特有的古铜色。
是老陈,他竟然真的从云南徒步赶了过来。
他没说一句废话,从布袋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用细绳捆扎好的纸张,放在折叠桌上。
那是一份份手写的表格,标题是《山区学校自建备案模板》。
“我们没有红头文件,”老陈指着“场地证明”一栏,那里盖着鲜红的村委会大印,印泥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指印,“但我们有全村人按下的手印。”
他又翻到“项目价值评估”一栏,那里没有专家的论证,只有一本本小学生作业本,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记录着:“3月5日,小花去康复室,比昨天多走了十步。”“3月7日,阿牛能自己拿稳勺子了。”
林枫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每一页都带着泥土的芬芳和汗水的咸味。
当他翻到最后一页时,动作停住了。
每一所学校的模板后面,都附了一张孩子画的涂鸦,主题只有一个——“我想上学”。
画上的太阳被涂成彩色,学校的房子歪歪扭扭,但每个孩子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
他沉默了许久,然后拿起那叠沉甸甸的模板,连接上信号站的公共端口,一字一句地敲下标题:“普通人写的备案,能不能被看见?”
当晚的直播,观看人数突破了历史新高。
林枫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孙正刚寄来的那本布满批注的《审批手册》拿了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点燃了它。
火光映照着他坚毅的脸庞。
“这本书,”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网络,“教我们怎么在规则的缝隙里闪转腾挪,教我们怎么打擦边球。但我们现在要的,不是在游戏里玩得更好的技巧。我们要的,是规则本身,向我们低头。”
火焰舔舐着书页,那些曾经被他们奉为圭臬的“通关秘籍”化为灰烬。
就在火光彻底熄灭的那一刻,陈默的电脑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一条系统提示弹了出来:【甘肃张掖“追光者”盲童编程项目,已完成数据匹配。
合作科技公司已通过“信号站”公共端口,提交“无障碍备案预审申请”。】
林枫盯着那行字,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轻声说道:“看,有人已经开始抄我们的作业了。”
镜头缓缓拉远,审批大厅前,那顶小小的帐篷灯火彻夜未熄,像一座永不陷落的灯塔。
在窗外漫长的队伍里,一位年轻的母亲怀里抱着熟睡的孩子,正借着路灯昏黄的光,低头一笔一划地填写着一张刚刚从信号站打印出来的、崭新的表格。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信号站的服务器内,那份《山区学校自建备案模板》的下载计数,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跳动着,像一颗强劲的心脏。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在这庞大数据流的背后,一张覆盖范围更广、更加冰冷的无形之网,已经悄然张开,来自不同方向的信号,正以加密的形式,汇入同一个深不可测的终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