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的红点亮起，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在404寝室每个人的神经末梢。
那小小的摄像头，此刻成了审判之眼，冰冷地注视着这片不足二十平米的空间，以及其中四个被舆论推上风口浪尖的灵魂。
陈默的指尖在键盘上悬停，屏幕右下角的实时数据如心电图般疯狂跳动，每一次攀升都让他的呼吸沉重一分。
他压低声音，仿佛怕惊扰了潜伏在网络暗处的猛兽：“刚开播三分钟，校外Ip已经占了百分之六十八，弹幕已经开始刷‘作秀’、‘剧本痕迹太重’了。”
林枫没看数据，他只是将一瓶矿泉水拧开，递给旁边脸色发白的赵子轩，随即按下“开始推流”的最终确认键。
水蓝色的光标在屏幕上转了一圈，整个寝室的私生活便被彻底剖开，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成千上万的陌生人面前。
他对着镜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那就让他们看，看看一场没有台词，没有导演的吵架，究竟是什么样。”
手机震动时，林枫正在调试桌面麦克风，试图将寝室里四人细微的呼吸声都清晰地收录进去。
屏幕上跳动着“苏晚晴”三个字，他划开接听，听筒里传来她努力压抑着颤抖的声音，背景里夹杂着模糊的、属于中年女性的尖锐训斥。
“我妈说……”苏晚晴的声音发紧，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如果你继续这么做，她会立刻去找辅导员，让我转专业。”
林枫调整麦克风支架的手指停在半空，一瞬间的僵硬后，又缓缓落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在电波中蔓延，几乎能听到彼此压抑的心跳。
苏晚晴似乎是鼓足了勇气，用近乎耳语的音量问：“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会这样？”
他转头，目光掠过镜头，仿佛在看她，又仿佛在看镜头后那无数双眼睛。
他轻轻点头，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苦涩的笑意。
“知道。”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了出去，“但我更知道，如果我现在退了，我们之前所有的坚持都会变成一个笑话。以后，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被人盖上‘被安排好的’印章，再也洗不清。”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寂。
林枫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挣扎与决绝。
良久，苏晚晴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那我明天去图书馆，坐你常坐的那个靠窗的位置——让所有摄像头，都能拍到我。”
直播进行到第四个小时，寝室里压抑的气氛终于被点燃。
导火索是张野随手扔在赵子轩书桌下的一只没洗的袜子。
赵子轩猛地拍桌而起，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啸，他指着那团散发着异味的东西，怒不可遏：“张野！你他妈当这里是青楼吗？脱了就扔，不看地方？”
正在打游戏的张野头也不抬，耳机里传出激烈的枪战声，他冷笑着回敬：“那你当这里是少林寺？还他妈给你立清规戒律？一个大男人，讲究这么多。”
两人怒目而视，剑拔弩张。
弹幕瞬间沸腾了，像被泼了热油的锅。
“来了来了！经典寝室矛盾，演得真像！”“打起来啊！光说不练假把式！”“剧本不错，这个暴躁人设很到位。”
林枫没有去劝架，他只是缓缓地转动手机支架，让镜头缓慢地扫过张野床上堆积如山的脏衣服，扫过赵子轩洁癖般整齐的书架，最后定格在满地狼藉的寝室中央。
他对着屏幕，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所有看客的狂欢泡沫：“你们想看表演？可我们每天醒来，都要面对彼此的臭袜子和坏脾气。这不是人设，这是不得不忍受的生活。”
深夜，当所有人都以为第一天的直播将在这种沉闷的对峙中结束时，陈默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
他死死盯着电脑屏幕，一条刚刚收到的匿名私信让他如坠冰窟：“你以前帮林枫爬论坛数据的事被人挖出来了，证据确凿。等着吧，明天‘技术狂魔为爱操控舆论’的热搜就给你安排上。”
他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反复刷新着学校的内部论坛，果然，已经有几个匿名小号在不同的帖子里散播着几张模糊的数据后台截图。
直播画面里，他强撑着镇定，脸色却一寸寸变得惨白。
直到一条加粗的弹幕从屏幕顶端缓缓飘过，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那个宅男最会装深情了，搞那么多技术，其实就是想偷窥苏晚晴吧，恶心。”
“砰！”一声巨响，陈默猛地将机械键盘砸在桌上。
整个寝室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
他双眼赤红，死死瞪着摄像头，声音嘶哑地咆哮：“你们满意了吗？！我删那些数据，是为了保护他，不让他看到那些最恶毒的诅咒！我不是为了当什么狗屁英雄！”
全寝室陷入震惊。
赵子轩和张野的争吵瞬间显得微不足道。
林枫却异常冷静，他没有去关掉直播，只是走到陈默身边，轻轻拍了拍他颤抖的肩膀，低声说：“陈默，你不用道歉。他们要黑我们，总得找点新的理由，不是吗？”
直播首日的推流在凌晨一点准时结束。
二十四小时的直播，最终观看人次突破百万，一个刺眼的热搜挂在榜单上——“404寝室直播大型翻车现场”。
在按下停止键前，林枫点开了自己的私信界面，将镜头对准屏幕。
他用鼠标滚轮，当着所有还没离开的观众的面，缓缓滚动着那三百多条塞满屏幕的辱骂信息。
“去死吧，骗子。”“演技太差了，还想洗白？”“苏晚晴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种人。”
他一条都没有删除，也没有回复，只是平静地说：“我开直播，不是来求得谁的理解。我只是想让那些和我们一样，正在黑暗里独自煎熬的人知道——你们不是唯一一个，被当成‘假’的人。”
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直播后台的界面上，一条匿名的打赏通知突然弹出。
金额是1314元，下面附着一行简短的留言：“你比他们真实。”林枫没有去点开那个匿名的用户名，只是默默地截下图，存进了手机里那个名为《404日志》的文件夹，然后敲下一行新的文字：“第16天，我们开始还债——用真实。”
寝室终于归于寂静，只剩下窗外微弱的虫鸣和几个室友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这一夜，无人好眠。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刚刚透过窗帘缝隙照亮室内的尘埃，寝室里还弥漫着疲惫而压抑的气氛。
突然，楼道里传来一阵急促得近乎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重重地停在404的门外。
不等任何人反应，“砰”的一声，寝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