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念头,就是U盘里高远的嘶吼和林枫自己平静的解释。
它像一根刺,扎在林枫心里,也可能成为扎在高远心头一辈子的毒刺。
林枫站起身,走向医生办公室,步履沉重却异常坚定。
办公室里,灯光亮得有些刺眼。
李医生正疲惫地揉着眉心,看到林枫,他还没开口,林枫就把那个小小的U盘放在了桌上,轻微的碰撞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李医生,”林枫的声音有些沙哑,“能不能把这个放给他听?”
李医生皱起眉头,正要以“不打扰病人情绪”为由拒绝,林枫却抢先说道:“我不是为了给自己辩解。我只是怕,他会把这份遗憾和愧疚背一辈子。那种负担,比任何误解都伤人。”
这句话让李医生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过于冷静的年轻人,几天前,他还因为网络暴力和无端指责被推到风口浪尖,此刻却在为一个刚刚还对他恶语相向的人着想。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过了很久,李医生缓缓地点了点头。
当晚,医院监控的一角记录下了一切。
高远被护士搀扶着,站在病房外的走廊尽头,戴着耳机。
小小的U盘播放器在他颤抖的手中显得格外沉重。
第一遍播放时,他的身体僵住了。
第二遍,他缓缓靠在墙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第三遍,录音结束,他却像被无形的巨石击中,顺着墙壁滑落在地,最后蹲下身,将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压抑的呜咽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
凌晨两点,林枫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高远发的一条仅他可见的朋友圈:“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林枫静静地看着那行字,没有回复,也没有点赞。
他只是平静地截了图,打开电脑里的《404日志》,新建了一个章节,把图片存了进去,然后在下面敲下一行字:原谅很难,但比仇恨轻松。
第二天,学校的心理支持计划公共账户收到一笔五千元的匿名转账。
附言简短而有力:“给我妈买过茶的那个人,不该被这样骂。”
几乎与此同时,林枫收到了白宇的信息,约他在校外的奶茶店见面。
白宇坐在靠窗的位置,低着头,用吸管无意识地搅拌着杯底的珍珠,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阳光透过玻璃,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我以为,只要足够努力,就一定能被人看到。”他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可你,好像什么都不争不抢,大家却都记得那个雨夜,你背着同学从六楼冲下来的样子。”
林枫笑了笑,把自己的那杯柠檬水往他那边推了推:“那你现在,又在争什么呢?”
白宇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迷茫,也有初现的坚定。
“我想争的,是让‘努力’这个词,不再等同于‘孤独’。”
这次见面,像是一个开关。林枫知道,时机到了。
他回到学校,立刻在自己创建的“重症陪护者”社群里发布了公告,正式宣布首期“陪护者夜灯计划”启动。
计划内容很简单:招募志愿者,两人一组,轮流陪伴深夜独自守在重症监护室外的家属。
每人值夜两小时,不需要做太多,只需要带上一本书、一杯热饮,或者一段舒缓的录音,告诉那些在黑暗中煎熬的人——你不是一个人。
公告发出不到一分钟,第一个报名的人出现了。
是阿杰,那个曾经在群里痛诉父亲住院经历的男生。
“我报名!我妈当年化疗时,我最怕的就是凌晨三点。那个时候,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可怕,只有仪器的滴滴声,一声声,敲得人心慌。”
紧接着,一个熟悉又意外的名字出现在登记表上——苏晚晴。
她默默地选择了周六晚上十点到十二点的班次,没有多说一句话。
但在社群的角落里,她的小号悄悄发了一条动态:“我想去看看,他一个人熬过的那些夜晚,到底有多长。”
启动仪式简单而庄重。
老周作为校方代表,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惊喜——学校不仅批准了“重症家属关怀机制”的正式立项,还将其纳入了与十所合作医院的共建项目,这意味着“夜灯计划”将拥有更广阔的平台和更专业的支持。
林枫站在小小的讲台上,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没有煽情的故事,更没有提及自己经历的任何委屈。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台下那些或期待、或感同身受的眼睛,缓缓说道:“我们救不了所有人,但我们可以努力,不让任何一个在绝望中挣扎的人被彻底遗忘。”
话音刚落,台下掌声雷动。
白宇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悄悄摘下了脸上的口罩,目光灼灼地看着台上的林枫。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一个被自己视为对手的人用力鼓掌。
当晚,林枫回到宿舍,更新了他的日志。
“第6天,我好像终于明白了——我不是要向世界证明自己有多优秀,我只是想让那些沉默的、不被人看到的付出,不再被当作理所当然的不存在。”
他合上电脑,身心俱疲,但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苏晚晴发来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她正坐在医院的陪护长椅上,暖黄色的灯光洒在她身上,手里捧着一本泰戈尔的《飞鸟集》。
配文很短:“今晚,我来读诗。下次,换你。”
林枫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指尖在屏幕上敲下一个字:“好。”
发送完消息后,他站起身,走到积满灰尘的书架前,目光扫过一排排专业书籍,最终停留在角落的一本上。
他伸出手,抽出那本厚厚的《社会心理学》,用手掌轻轻拂去封面上积累的微尘,动作轻柔,眼神却变得异常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