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凌晨两点。
李云揉了揉酸胀的双眼,踏进公寓一楼空旷的大厅,唯一的亮光来自那部老旧电梯上方惨白的指示灯。
金属门哑光暗沉,只有内侧镶嵌的一面长方形镜子,还算完整地映照出他此刻的疲惫——领带歪斜,西装褶皱,眼下一片青黑。
他习惯性地瞥向镜中的自己,目光却骤然定住。
镜面靠右的位置,在那片因冷热交替而总是蒙着薄薄水汽的区域,有几道清晰的指痕划开了雾气,构成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我就在你身后」
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又松弛下来。
李云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准是哪个无聊的同事,知道他最近加班晚归,搞的这种幼稚把戏。
他抬手,用西装袖口粗暴地抹过镜面,水痕和字迹瞬间糊成一团,消失不见。
电梯平稳上升,镜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身影,和头顶灯管发出的微弱嗡鸣。
第二天,几乎相同的时刻。
李云拖着更沉的双腿迈进电梯。
镜面依旧,水汽氤氲。
但这一次,那行字出现在正中央,笔划似乎更清晰了些:
「回头看看」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头皮微微发麻。
他猛地回头,电梯轿厢狭小的空间一览无余,除了他自己,空无一物。
只有金属墙壁反射着冰冷的光。
是同一个恶作剧者?他皱着眉,再次擦掉字迹,心头却蒙上了一层驱不散的阴影。
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第三天晚上,李云从电脑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黑色方块——一个便携式的隐藏摄像头。他把它小心翼翼地吸附在电梯厢顶角落的阴影里,镜头正对着下方轿厢的大部分区域,包括那面镜子。他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执着地跟他过不去。
回家后,他立刻将摄像头连接电脑。
快进,跳过空无一人的时段,画面终于出现他自己走进电梯的身影。
一切正常。
他紧盯着屏幕,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空荡的轿厢……忽然,头顶那根光色本就偏冷的老旧灯管,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熄灭了。
整个电梯陷入短暂的、完全的黑暗,屏幕上也只剩一片墨黑。
不到半秒,灯重新亮起。
屏幕里的电梯一切如常,他站在中间,镜子里映出他模糊的身影。
李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拖动进度条,回到灯灭前的那一帧。
正常。
再放到灯熄灭的瞬间,黑暗。
灯亮起,正常……不,不对!
他再次倒回去,将播放速度调到最慢,眼睛死死盯住屏幕上那个属于自己的、映在镜中或者投在金属壁上的模糊影子。
黑暗降临。
就在这绝对黑暗的第一帧,几乎与灯光熄灭完全同步,屏幕里,那个属于他的影子旁边,极其突兀地多出了一团更深的、人形的阴影。
紧接着,灯光即将重新亮起的前一帧。
在那不足十分之一秒的极致黑暗中,能清晰地看到,从那团多出来的、人形的阴影脖颈部位,有一只清晰无比的、阴影构成的手,正缓缓地、坚定地向前伸出。
五指微张,指尖锐利。
目标,正是前方那个——他李云在镜中的、或者说,他本体的——脖颈。
画面到这里,灯光骤然恢复,一切异状消失无踪,仿佛刚才那骇人的一幕只是黑暗造成的幻觉。
但慢放镜头残忍地记录下了一切。
李云僵在电脑前,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四肢冰凉。
他死死盯着定格的画面——那只从黑暗中伸出的、意图明确的手。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扭动自己僵硬的脖子,转向身后。
身后,是他公寓客厅的窗户,窗外是城市遥远的、模糊的灯火。
一片死寂。
只有他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房间里一起一伏。
空气似乎凝固了,带着尘埃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重量。
李云猛地转回头,手指颤抖着在触摸板上滑动,将视频画面再次拖回那个黑暗的瞬间,放大,再放大。
那只手。
阴影构成,边缘却带着一种不合常理的清晰,五指的姿态并非随意伸展,而是带着某种明确的意图,一种攫取的动作。
它来自他影子旁边那团更深的人形黑影,仿佛那是另一个紧贴着他存在的、看不见的实体。
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衬衫。
他“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电脑,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恐怖的画面封锁在里面。
客厅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
是幻觉。一定是加班太累,眼花了。
或者摄像头故障,光线造成的诡异效果。
他试图用所有理性的、科学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但那只从黑暗中伸出的手,像一枚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的视网膜和脑海里。
他几乎是跳起来,冲遍了公寓的每一个角落,打开了所有的灯,包括厨房和卫生间的。
刺眼的光明驱散了阴影,却驱不散心头那团冰冷的迷雾。
他检查了门锁,拉了拉窗户,一切都完好无损。这个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吗?
那一晚,李云几乎没睡。
任何细微的声响——冰箱的压缩机启动、楼板偶尔的吱呀、甚至他自己的心跳——都能让他惊坐起来,冷汗涔涔。他总是忍不住看向卧室门缝下的阴影,感觉那黑暗是活着的,在无声地流动。
第二天,他破天荒地请了假。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夜晚的恐惧在光天化日之下似乎消退了一些,变得不真实起来。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但那个摄像头还在电梯里。
一种混合着恐惧和病态好奇的心理驱使着他。
下午,他再次连接了摄像头,调取了昨晚他回家之后的录像。
快进,画面里只有空荡荡的电梯,灯光明灭,一切正常。
直到凌晨三点十七分。
灯光再次闪烁,熄灭。
黑暗持续了大概一秒。
亮起。
一切如常。
李云的心脏揪紧了。
他熟练地慢放,定格在黑暗降临的瞬间。
这一次,没有多出来的黑影,也没有伸向他脖颈的手。
但,镜面上,在那片原本应该映照出空荡电梯墙壁的位置,在灯光重新亮起前的那一帧黑暗里,似乎有东西。
那不是水痕写的字,而更像是一个极其模糊、扭曲的轮廓,像一个紧贴着镜面的人影,转瞬即逝。
他无法确定那是不是像素噪点或者光影错觉。
但这种不确定性,比清晰地看到什么更让人抓狂。
傍晚,天色渐暗。
白天的勇气如同退潮般消失。
李云坐在客厅里,感觉公寓的每一处阴影都在变浓,变深。
他去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用力扑脸,试图让自己清醒。
抬头看向镜子。
镜中的他脸色苍白,眼带血丝。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镜中的影像,似乎……慢了微不足道的零点几秒?
不,是错觉。一定是神经太紧张了。
他凑近镜子,仔细看着自己的瞳孔。
就在他凝神细看的瞬间,他感到自己的脖颈后面,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凉的气流。
很轻,很快,像是一根冰冷的发丝拂过。
李云猛地僵住,全身的汗毛瞬间竖起。
他死死盯住镜子。
镜子里,只有他惊恐万状的脸。
以及,在他视线的死角,在他脖颈后方对应的那片镜面区域里,似乎…那里的光线,暗了那么一点点。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站在他的身后,挡住了部分光线。
他不敢动。
他甚至不敢呼吸。
他能感觉到那冰冷的“存在感”,紧贴着他的后背,无声无息。
然后,他看到镜子里,自己瞳孔的倒影中,似乎映出了……另一双眼睛的模糊轮廓,就在他肩膀后面,同样在看着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