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湿冷的黑发像拥有独立生命的细蛇,蜿蜒爬过地板,缠上了床脚。
它所过之处,留下一条深色的、黏腻的水痕,浓重的河腥味几乎让我窒息。
“喝……”
那声音不是从她张开的乌黑嘴唇里发出的,而是直接在我脑海里回荡,带着水底淤泥翻涌的咕哝声和一种永恒的、溺亡者的空洞。
我的身体背叛了意志,剧烈的颤抖无法停止。
我想挪动,想尖叫,想把她从我的房间里赶出去,但四肢百骸像是被冻僵,又被无形的丝线缠绕,只能眼睁睁看着。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被水流长期浸泡的滞涩感。
她用那只肿胀得看不出原形的手扒住门框,另一只手也伸了进来,双手同时用力,将更多的身体从门缝下那道不可思议的狭窄空间里,“挤”了进来。
肩膀,然后是躯干。
那身白色的、湿透的衣物紧贴在她浮肿的身体上,勾勒出非人的轮廓。
水珠从她身上每一个部位滴落,在地板上汇成一小滩。
她爬行的姿势极其诡异,像是全身骨骼都被抽走,只能依靠一种软体动物般的蠕动。
越来越近。
那焦渴的感觉如同地狱之火,在我喉咙里熊熊燃烧。
我的理智在尖叫,告诉我这水是污秽的、来自坟墓的赠礼,但我的身体,每一个干渴的细胞,都在疯狂地渴求着橱柜里那只杯子中的液体。
甘甜,清冽,能瞬间扑灭这火焰……
她的头颅完全抬了起来,那双只有眼白的眸子一瞬不瞬地锁定着我。
浮肿的脸上,那个怪异的笑容扩大了,乌黑的嘴唇咧开,露出同样被泡得发黑的牙龈。
“乖,喝下去。”
她离床沿只有一步之遥。
那缕先行的黑发已经攀上了床单,冰冷的、湿漉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布料,贴上我的脚踝。
“啊——!”
一声破碎的尖叫终于冲破了我的喉咙。
极致的恐惧在这一刻压倒了干渴,转化为一股求生的蛮力。
我猛地向床的另一侧翻滚,重重摔在地板上,顾不上疼痛,手脚并用地向后爬,直到脊背撞上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她停了下来,就停在床边,歪着头,“看”着我狼狈的模样。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期盼。
她在等我屈服,等我自己去拿起那只杯子。
我的目光越过她扭曲的身体,死死盯住房门。
跑,必须跑出去。
但这个念头刚升起,房间里的温度骤然下降,墙壁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水珠,迅速汇聚成流,蜿蜒而下。
天花板角落,一片阴湿的痕迹快速扩大,颜色深得像淤血。
“嘀嗒。”
“嘀嗒、嘀嗒。”
水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再是幻觉。这个房间,正在被“水”包围,被她的领域侵蚀。
她缓缓地、再次向我伸出手,那只泡胀的手掌向上摊开,仿佛在邀请,又像是在索求。
“给我……”
她在要什么?
我猛地想起视频里,她一口口将水注入杯子的画面。
那水,是从她身体里来的,是她的一部分?
一个更冰寒的念头刺入脑海:爷爷是水鬼,他用这杯子困住了她。而现在,我用了这杯子,喝了那里的水,是不是意味着某种“契约”或者“联系”,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所以她出来了,所以她找上了我。
她不是要我喝。
她是想要我成为新的“容器”?或者,成为像她一样的东西,永远徘徊在冰冷的水底?
“不……”我嘶哑地吐出这个字,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她的笑容消失了。那张浮肿的脸上,只剩下一种被冒犯的、阴沉的怨毒。
她不再缓慢爬行,整个白色的身影骤然化作一道模糊的水影,带着刺骨的寒气和浓烈的腐臭,朝我扑来。
我闭上眼,绝望地抬起手臂格挡。
预想中的冲击没有到来。
只有一股极致的冰冷穿透了我的身体,仿佛瞬间坠入了冰窟。
我猛地睁开眼。
她不见了。
房间里渗出的水迹正在迅速消退,墙壁和天花板恢复干燥,只有地板上从我脚边延伸到门口的那道水痕,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河泥腥气,证明她刚刚确实存在过。
不,她没有消失。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皮肤表面,覆盖着一层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水汽,摸上去,一片湿冷。
喉咙里那灼烧般的干渴,奇迹般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冰凉的饱胀感。
仿佛我刚喝下了整整一条河的水。
我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厨房的方向。
橱柜的门,不知何时,自己打开了一条缝。
那只古铜杯子,静静地立在黑暗的缝隙里,杯口,泛着幽幽的、水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