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半,宿舍楼彻底死寂下去已经三个多小时,断电后的黑暗浓稠得像是实体,只有窗外一点惨白的月光,勉强勾勒出桌凳和床铺的轮廓。
安静,只有偶尔从水管深处传来的、不知名的呜咽声。
我们四个围坐在靠门的那张书桌旁,中间立着一根白色的蜡烛,火苗不安分地跳动着,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摇曳的、扭曲的阴影。
“开始吧。”林悦压低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是发起者,此刻她的眼睛在烛光里亮得吓人。
没人反对。
一张崭新的A4白纸铺在桌面正中,苏晓用一支老式钢笔,在上面缓慢而郑重地写下两排字——一行是歪歪扭扭的“是”与“否”,另一行,是从“1”到“10”的阿拉伯数字,还有二十六个字母。墨水瓶是红色的,在烛光下,那些字迹像半凝固的血。
我的指尖有些发凉,和李薇的指尖一起,轻轻夹住那支沉重的、据说有些年头的黑色钢笔,笔尖虚悬在纸面上方。
林悦和苏晓也伸出手指,交叉着搭在我和李薇的手背上。
四只手叠在一起,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谁带的头。
“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生,我是你的今世…”林悦的声音又低又哑,开始念诵那套我们偷偷记下的、不知传了多少届的请神咒。
烛火猛地一窜,拉长了我们的影子,贴在背后的墙壁上,像几具扭曲的尸骸。
空气似乎不再流动,带着一股陈旧的、类似灰尘的味道。
我感觉到李薇的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我的皮肤,很疼,但我没吭声。
她的呼吸声又细又急,像受了惊的小动物。
咒语念完了。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蜡烛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然后,我感觉到了一股力。
极其微弱,冰凉的,从笔杆深处传来,牵引着我们的手。
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在动。
那感觉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
“笔仙,是你来了吗?”林悦深吸一口气,问。
笔尖动了。
缓慢地,带着一种滞涩感,拖曳着我们的手,挪到了“是”字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圈。
苏晓倒抽了一口冷气。
“笔仙笔仙,请问…”林悦继续,她的问题很普通,关于学业,关于未来。
笔尖一一作答,移动得越来越顺畅,那红色的轨迹在白纸上蜿蜒,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轮到李薇了。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几乎不成调:“笔仙,我…我下学期能顺利出国吗?”
笔尖顿住了。
悬在纸面上,一动不动。
烛光再次剧烈摇晃,整个宿舍明灭不定。
那股从笔杆传来的力道骤然变大,变得蛮横,甚至带着一丝恶意。
它猛地拉着我们的手,不是走向“是”或“否”,而是疯狂地在数字和字母区间划动。
速度极快,毫无规律,红色的线条瞬间纠缠成一团乱麻。
“啊!”李薇第一个受不住了,她的手猛地向后一缩,想要挣脱,“它…它在拉着我走!我没动!是笔…是笔自己!”
她的指尖脱离了笔杆。
就在那一瞬间——
“啪!”
蜡烛灭了。
绝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同时响起的,是那支黑色钢笔摔落在桌面上的刺耳声响,咕噜噜滚到了不知哪个角落。
“别慌!摸到打火机!”林悦的声音也变了调。
黑暗中,是急促的呼吸声,摸索声,还有李薇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
几秒钟后,蜡烛重新亮起。
光线回来的那一刻,我们首先看向桌面。
白纸上是一片狼藉的、狂乱的红色划痕,中央空了一块,那支笔不见了。
而李薇,瘫坐在椅子上,脸白得像一张纸,嘴唇没有一点血色,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轻轻颤抖。
……
第二天早上,李薇的床铺整整齐齐,豆腐块一样的被子,床单没有一丝褶皱。仿佛从来没有人睡过。
第一节课,她没来。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面对我们的询问,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无波:“李薇同学家里有急事,昨晚连夜来接她,已经办理转学手续了。”
教室里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很快又平息下去。
大学里,一个人突然消失,就像一粒石子投入大海,涟漪短暂。
可我没办法平静。
连夜转学?昨晚她吓成那样,什么都没带就走?这太蹊跷了。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
下午没课,我鬼使神差地又回到了宿舍。
林悦和苏晓都不在,房间里空荡荡的。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李薇的床铺,那张整齐得过分,整齐到透着一股死气的床。
我走到她的书桌前。
抽屉上了锁,一把很简单的黄铜小锁。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冲动和勇气,我回到自己床位,从针线包里找出一根细长的别针,掰直了,回到李薇桌前。
心跳得像擂鼓。
我知道这不道德,但那个念头盘踞在脑子里,赶不走——她走得太过干净,太过突然。
别针在锁眼里试探着,捣鼓了大概一两分钟,“咔哒”一声轻响。
锁开了。
我深吸一口气,拉开抽屉。
里面东西不多,几本崭新的笔记本,几支笔,还有一些零碎的小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翻看着,似乎没什么异常。
直到手指触到抽屉最深处,一个硬硬的角落。
我拨开上面盖着的一本旧杂志,摸到了那样东西。
冰凉的,塑料封皮。
我把它抽了出来。
呼吸在那一刻停滞。
那是我的学生证。
蓝底的证件照上,我僵硬地笑着。
而照片里我的那双眼睛,被人用尖锐的东西,狠狠地、反复地抠掉了,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边缘粗糙,带着一种泄愤般的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