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飞声那玩味而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李莲花只觉得手背覆着的那片冰凉肌肤瞬间变得滚烫,李寻渡则像是被烙铁灼伤,猛地抽回了手。那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让李莲花握着剑柄的手都跟着晃了一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只有山风拂过林梢的沙沙声。
李莲花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从耳根蔓延开来,他下意识地错开目光,不敢去看身旁李寻渡此刻的神情,更不敢去深究笛飞声眼中那洞悉一切的笑意。
他几乎是立刻、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清了清嗓子,手腕一转,将少师剑利落地还入鞘中,发出“咔哒”一声在寂静山谷中格外清晰的轻响,打破了这要命的沉默。
“咳咳,”
李莲花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和被打扰的不悦,目光转向那道墙上那个看戏看得兴致盎然的身影。
“笛盟主,深夜造访,还搞突然袭击,这可不是做客之道。莫非是金鸳盟最近伙食太好,精力无处发泄,跑我这来拆房子了?”
他刻意把话题往其他方向引,试图冲淡那份尴尬。
李寻渡也迅速退后半步,站到了李莲花侧后方稍远一点、靠近一块嶙峋山石的位置,微微低着头,面具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只有紧握成拳、指节微微泛白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的一丝不平静。
山风吹动李莲花单薄的衣袂,让他看起来更超脱凡尘。
笛飞声嗤笑一声,从墙头飘然落下,身形如夜枭般无声,稳稳落在庭院中央布满青苔的石板上。
他扫了一眼李莲花强作镇定的脸,又瞥了一眼旁边那个几乎要融入山石阴影、气息却微微紊乱的隐形人,嘴角那抹戏谑的弧度更深了。
“拆房子?”笛飞声的声音带着低沉,“你这破楼,怕是经不住我一刀。方才那一刀,不过是试试你这十年,骨头到底锈到了什么地步。” 他顿了顿,目光在李莲花身上逡巡了一圈,似乎在评估他刚刚那套剑招后的状态,话锋却突然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不过,我今日来,倒不是找你打架的。”
李莲花心中微动,面上依旧维持着的冷静:“哦?那笛盟主这披星戴月地辛苦爬山,所为何事?总不会是来寻我这故人,共赏这月色吧?” 他故意抬头看了看头顶漆黑的夜空。
“赏月?与你?”笛飞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冷哼一声,“李相夷,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来,是为了前几日在药魔谷,方多病那小子突然得知你身份那件事。”
李莲花眼神骤然一凝,李寻渡也瞬间抬起了头,面具下的目光锐利如剑,穿透夜色投向笛飞声。
那件事发生得太快,方多病的反应激烈又突然,事后细想,更觉处处透着蹊跷。
笛飞声向前踱了一步,靴底踩在树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药魔那老东西虽然行事诡秘,但嘴巴向来严紧,尤其是在关于你的事情上,他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必要主动向方多病透露你就是李相夷。方多病那小子,当时的神情,更像是被人骤然点破,而非自己慢慢琢磨明白的。”
他停下脚步,月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地上,如同一道沉默的峰峦:“所以我让无颜去查了。查了那几日所有进出药魔谷附近区域的可疑人物,查了所有可能接触过方多病的人,甚至查了那段时间里,药魔谷周围留下的所有蛛丝马迹。”
笛飞声的目光如电,扫过李莲花和李寻渡的脸。
他没有立刻说出答案,但那眼神里的笃定和一丝冰冷的嘲弄,在这幽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李莲花的眉头缓缓蹙起,眼底那点为了掩饰尴尬而强装的轻松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和深沉的疲惫。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融入山风,带着千钧的重量。
“是角大美女吧。” 李莲花的声音很轻,却如同山涧坠石,砸在寂静里。
几乎在他话音响起下的同时,李寻渡冰冷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如同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
“角丽谯。”
这个名字被两人几乎同时道破,山谷里的空气骤然凝滞,连山风都仿佛停滞了一瞬。
笛飞声看着两人瞬间了然的神情,没有丝毫意外。
他微微颔首,肯定了他们的猜测:“不错。就是她。”
他抬手,指尖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极其细小、边缘锋利、在月光下泛着诡异暗红光泽的薄薄金片,形状像是一片精心打磨过的鳞片。
若是熟悉角丽谯的人,必定会认出这是她头上常戴的一个饰品。
“无颜在药魔谷地牢的一处极其隐蔽、被苔藓覆盖的墙缝里发现了这个。时间,正好是方多病得知你身份的那天。”
笛飞声指尖微动,那枚金箔片便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寒光,“簌”地一声,深深钉入了李莲花身旁那棵老树的枝干里,入木三分。
“她的人,想必一直在盯着我的动静。消息也是她故意放给方多病的。她应当猜到你的身份了。”
李莲花侧目看着那枚深嵌入树干的金片,沉默了片刻,缓缓抬手,用指尖将它抠了出来。
他捏着那枚冰凉滑腻、散发着甜腻香气的金箔片,指腹轻轻摩挲着锋利的边缘。他抬眼看向笛飞声,那目光里方才的尴尬和强装的镇定已彻底褪去,只剩下洞悉一切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了然于心的疲惫。
“笛盟主,”李莲花的声音不高,“你深夜来访,披星戴月,恐怕不止是为了专程给我送这枚小玩意儿,再告诉我一个无关紧要的答案吧?”
他将金箔片随意地弹开,任其无声地落入草丛深处。“你笛飞声什么时候,也做起通风报信的善事了?”
李莲花向前踱了一小步,月光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的身形,目光如古井深潭,映着笛飞声那张冷峻的脸。“你是想告诉我角丽谯在盯着你,盯着我们,甚至可能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这都不稀奇。但以你的性子,知道她在暗中作祟,第一反应难道不是直接提刀去砍了她的暗桩,揪出她的尾巴,省得麻烦?何必特意到我这来?”
李莲花顿了顿,嘴角牵起一个极淡、带着点玩味的弧度,眼神却锐利起来:“除非……你来我这里本身,就是计划的一部分。你是故意给她机会,让她在你‘无暇他顾’的时候,去做更多的事?露更多的马脚?”
庭院中陷入一片短暂的沉寂。
笛飞声定定地看着李莲花,脸上那抹惯常的嘲弄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彼此心照不宣的审视。
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表现出被戳穿的恼怒,只是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欣赏。
“呵,”笛飞声终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打破了沉默,“李相夷,就算骨头锈了,脑子倒还没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