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到瓶塞的瞬间,江尘听见了地底的脉动。
三只瓷瓶在他掌心发烫,毒火在瓶壁内翻滚,像被唤醒的兽。他没再犹豫,指节一寸寸收紧,第一只瓶口炸裂,黑紫毒液顺着掌纹流下,渗进脚下龟裂的石缝。地面猛地一震,仿佛有东西在下面抽搐。
第二只瓶碎得更快。
毒火落地即燃,不是明焰,而是一道暗流,顺着阵眼残痕钻入地底。江尘咬破舌尖,血滴落在第三只瓶上,瓶身“嗤”地冒起青烟。他将最后一点玄灵体力量压进掌心,整瓶毒火轰然倾泻,直灌地缝。
“不是逃。”他低声道,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撕出来的,“是烧。”
话音落,整座广场猛然拱起。
青石板一块块炸开,火红的岩浆自地底喷涌而出,冲上半空,又砸落成雨。十大高台在火柱中崩塌,正道弟子尖叫着四散,符纸在热浪中卷曲成灰。执法长老的法印还没结成,就被熔岩掀翻,整个人摔进火沟,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江尘站在原地,衣角被风卷着火苗,他没动。
他知道,这火不是他点的。
是地脉自己烧起来的。
玄阴灵脉在他胸口剧烈搏动,像要破皮而出。每一次跳动,都牵动全身经络,疼得他眼前发黑。他抬手按住心口,掌下那朵黑莲竟在微微发烫,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熔岩越喷越高,整座皇城开始震动。远处的屋檐一块块塌下,街道裂开深沟,火流如蛇般爬行。天边乌云压得更低,雷声闷在云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嘴。
江尘忽然抬头。
火光中,他看见了人影。
不是现在的,是过去的。
一道身影站在雪地里,披着破旧斗篷,背对着他。那是他。另一个他。更瘦,更冷,眼窝深陷,手里握着一把断刀。对面站着萧沉渊,穿着和现在一样的白衣,可脸上没有笑,只有血。
刀光一闪。
断刀刺进萧沉渊胸口。
可那人没倒。他低头看着刀,笑了,然后伸手,把刀推得更深。
“第九百九十八次。”他的声音从火中传来,“你赢了。”
画面碎了。
又一道火影浮现。
这一次,他们是师徒。江尘跪在殿前,额头抵地。萧沉渊站在高台上,手里拿着一枚珠子,混元珠。他轻轻一抛,珠子落进江尘掌心。
“这次,换你杀我。”他说。
江尘猛地闭眼。
可画面没停。
兄弟、君臣、仇敌、挚友……九百九十九次,他们以不同身份相遇,每一次都因玄灵心诀现世,每一次都以自相残杀终结。有的是他死,有的是萧沉渊亡,可结局都一样——轮回重启,记忆封存,重新开始。
疼痛从太阳穴炸开,像有刀在脑子里搅。
他蹲下身,左手死死攥住左腕。莲纹在那里跳得最凶,像是在回应什么。他记得这感觉。白璃的血,残魂的牵引。他靠着这点微弱的感应,把自己从记忆洪流里拽回来一点。
可他没再抵抗。
他张开双臂,任由那些画面冲进来。
师徒反目的那一世,他记得自己哭过。兄弟相残的那一世,他记得萧沉渊替他挡了一剑。君臣对决的那一世,他记得对方死前说:“你终于敢直视我了。”
一次又一次,他们被推上对立面,一次又一次,亲手杀死对方。
不是因为恨。
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拨动这一切。
江尘忽然明白了。
他们不是敌人。
是祭品。
是被钉在轮回柱上的双生子,用来喂养某个更大的东西。
“不是杀你……”他低吼,声音在火浪中几乎听不见,“是打破这局。”
话音落,地底轰鸣更甚。
熔岩不再只是喷发,而是开始旋转,围着江尘形成一圈火环。温度高得连空气都在扭曲,可他没退。他盘坐在火环中央,从袖中摸出三只瓷瓶的残骸,又从怀里掏出另外四只——那是他从破庙带出来的,一直藏着。
七只瓶子,按北斗方位摆在他身周。
瓶口朝上,里面还剩一点毒火残烬。火光微弱,却在高温中顽强燃烧,像七颗不肯熄灭的星。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
熔岩开始往他身上爬。
不是烧,是渗。火流顺着他的脚踝爬上小腿,钻进经络。他疼得浑身抽搐,可没动。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玄灵体快撑不住了,毒火耗尽,精血亏损,再不补,他会在下一秒爆体而亡。
他主动张开经脉,让熔岩灌进来。
火在血管里奔涌,像铁水浇进模具。玄阴灵脉在他胸口剧烈震颤,黑莲纹路一明一暗,仿佛在吞,又仿佛在拒。江尘咬牙,将最后一丝意识沉入体内,逼它接受。
“吞。”
一个字,像命令。
黑莲猛地一缩,随即张开,疯狂抽取熔岩中的热能。江尘全身开始发烫,皮肤泛起暗红,指尖冒出火星。他能感觉到,有什么在体内重组,经络被重塑,骨骼被淬炼,魂魄被烧去杂质。
左眼突然剧痛。
血瞳在跳,像是要炸开。
他抬手按住眼皮,可那痛从里面往外撕。他没松手,反而用力压下去,像是要把那血色按回去。
一秒。
两秒。
痛感忽然消失。
他睁开眼。
火光映在瞳孔里,不再是红,而是金。
琉璃金瞳回来了。
而且,瞳中浮着一圈极细的金色莲纹,像刻上去的符。
江尘缓缓起身。
熔岩还在喷,城市还在塌,可他站得稳了。
他抬起手,掌心朝上。一缕火流从地底升起,凝在他掌中,慢慢塑形。先是剑柄,再是剑身,最后是锋刃。一把火焰长剑,通体赤红,剑脊上浮现出四个字——“轮回已满”。
他握紧剑柄。
剑身微震,像是在回应他。
远处,一座钟楼轰然倒塌,砸进火海,溅起千朵火星。风卷着灰烬掠过江尘的脸,他没躲。
他知道,刚才那些记忆不是幻觉。
是真相。
他和萧沉渊,已经轮回了一千次。
每一次,都是以自相残杀收场。
可这一次,混元珠塞进了他掌心,对方说:“换你杀我。”
这不是请求。
是托付。
江尘低头看着手中的火剑,剑光映着他新换的瞳色,金得纯粹,没有一丝杂色。
他没动。
可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玄灵体不再暴走,胸口的黑莲安静地伏着,像睡着了。经络里流淌的不再是毒火与煞气,而是地火熔能,纯粹,炽烈,却受控。
他迈步向前。
脚踩在熔岩上,没有沉下去,反而留下一个个焦黑的脚印。火流自动分开,为他让路。
整座皇城在燃烧,地脉在咆哮,可他走得很稳。
忽然,他停下。
前方火光中,站着一个人影。
不是萧沉渊。
是个女子,黄袍束腰,发带被风吹得乱舞。她站在崩塌的桥头,手里握着一把短刀,刀尖指着地面。
她看着江尘,嘴唇动了动。
江尘没听清她说什么。
风太大,火太响。
可他看见了她眼里的光。
不是恨,不是怕,是认出。
他往前走了一步。
她没退。
又一步。
她抬起刀,不是指向他,而是横在自己身前,像在挡什么。
江尘皱眉。
他记得她。
北境救散修的那个夜里,她也在。
可她不该在这里。
地火熔城,普通人早就逃了。
她为什么还站着?
江尘抬起手,火剑指向她。
她没动。
风卷起她的衣角,露出腰间一块玉牌,上面刻着散修盟的徽记。
江尘瞳孔一缩。
他忽然意识到——她不是来杀他的。
是来拦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