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燕是在一种难以描述的窒息感中醒来的,一看胸口,压着一只伸着脖子睡觉的乌龟。她的左手边绑着龟身的红绳早已被咬得四分五裂。
这龟什么时候爬到她身上的?
脖子伸得老长,龟脑袋正好搁在她下巴底下,嘴巴微张,一滩亮晶晶的水渍顺着肖燕的脖子往耳后的头发上滴。
仔细一听,居然还有细细的呼噜声。
“呼……咻……”
谁家乌龟睡觉伸着脖子还打呼噜?是昨天筷子夹狠了,脖子充血缩不进去了吗?
她视线往右移,肖月毛绒绒的脑袋正泰山压顶般地枕在她的右胳膊上,一只脚搁在她肚子上,嘴巴咬着夏凉被的一角,鼻子里也有呼噜声,像一只睡死的猪。
肖燕顿时觉得自己的命好苦,被一龟一人夹得快要瘫痪了。
这两只不愧能称兄道弟,昨天就像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那样亲热。
她嫌弃地把胸口那位“丞相”请下去,乌龟被挪动时很不满地砸砸嘴,呼噜暂停了几秒,脑袋又往壳外伸了伸,又继续它的春秋大梦。
接下来是解救她已经麻木的右胳膊。
肖燕刚想把胳膊抽出来,就倒吸了一口冷气,可能肖月的脑袋压着她头发了,稍微一动,头皮就被扯得生疼。
她忍着痛,把肖月的脑袋推到一边,才把头发解救出来。看着手掌心被扯下来的一小撮长长的卷发,心疼地滴血。肖燕悲愤地决定,以后睡觉一定要像妈妈一样,把头发编成麻花辫,不能偷懒,要不然用不了半年,她就要秃了。
船后舱已经有了动静,大概是许兰凤和肖年成起来了。
肖燕推开前舱的门,雨停了,一股湿气和水腥气扑面而来,不禁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在江上行船的场景,目之所及都是水。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岸上的竹棚子、琼花树和远处房屋透着一种萧瑟的气息。水位似乎比昨天又高了,估计能到成年人的膝盖。
肖燕运气引起一股水流,可是不知道引向哪里,无奈地放弃,河面上顿时溅起一片水花。
她叹了一口气,十二岁的小姑娘少见得有些愁绪和迷茫。
镇上都汪洋一片,地势低的村庄肯定灾情更严重。
昨天爸爸回来就说河东有人淌水踩到河里面淹死了,还有人家的房屋倒塌了,她家的店铺、新房子里也都有了积水,排不出去……
欣欣向荣的南泽镇又要退回到贫穷落后的地步了。
肖燕看着自己的双手,她空有一些奇怪的能力,可是面对天灾人祸还是无能为力。
真希望大水赶紧退去。
她有时候会想为什么总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经历?谁赋予她这些能力?她需要背负什么使命?
没有人能给她答案,连关二爷爷都说,她长大就明白了。
可是时间催着她长大,却又不指明方向,难道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下去?
还是小时候好,没心没肝没肺地活着,多快活啊!
哎!
不能想了,再想头发又要秃了,等她长到一米七再想心事吧!
肖燕回头看着睡得人事不知的乌龟,无语凝咽。
关二爷爷说这只小精怪有赑屃的一丢丢微弱得几乎不太能感受得到的血脉,小家伙刚开灵智,有点淳朴,可以多带着它打坐练功,增强心灵感应,培养默契,养大了可以帮着看看大门驼驼东西。
其实关二爷爷应该说得比较委婉,真正的意思是这东西比较呆,又不堪大用,只能养着玩玩。
造化弄人,它已经和铜片融为一体,成了她梦门的活的钥匙,走哪儿都得带着。
人家遛狗遛猫遛鹅遛鸡,她遛乌龟,她这个大王以后都威风不起来了。
肖燕叹了一口大气,“我只希望它睡觉别再把口水流到我身上就行。”
想到这个家伙进了她梦里就变成一块黑漆漆的乌龟形状的石头,毛用都没有,肖燕闭了闭眼睛,认命地捞起它去晨练。
清晨的甲板有一点湿,肖燕也没管,盘腿坐下,标准的莲花式,手握成元宝状。
乌龟被直立在她的手掌上,龟背抵着她的丹田,龟脑袋歪向一边,眼睛闭着,龟肚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随着肖燕的吐纳,一丝若有若无的紫气被她引入,缓缓送入龟腹之中,那朵琼花的印记又开始旋转。
半梦半醒的乌龟也开始吐纳。
河面上起了一层水雾,无数细小的水珠从空气中争先恐后地涌出,汇成肉眼可见的涓涓细流钻进乌龟的身体。
无人发觉水位下降了一大截,而在肖燕梦境的河岸边,一只漆黑的巨型石龟昂着的脑袋向着河面喷出了一条水龙,水位上涨,淹没了琼花树裸露在外的树根……
几个大周天,肖燕睁开眼睛,低头一看,乐了,她的手掌心直立的乌龟正睁着绿豆眼到处打量。
“怎么?不认识了?昨天你还在这河里游泳的。”
似乎这样立着不舒服,乌龟又开始扑腾它的四肢,肖燕弹了一下它的脑门,把它放在甲板上。
“丞相……姐姐……”肖月披着黑长直趴在门边,“你们在干什么?”
肖燕扭头看到肖月的造型,挺像恐怖片里的那什么,大清早的有点刺激,“雨停了,打坐,你要不要来?”
肖月头摇成拨浪鼓,“不了,我坐着难受,我带丞相去吃早饭……丞相,走,我们去后舱……”
看着俩个傻登儿爬进船舱,肖燕突然有点抑郁,她仰头呆呆地看着天空,不想进船舱,不想吃早饭,不想看见那两只……
天空中,沈老太爷提着一盏花篮灯向着河西边缓缓飘去,肖燕看见了假装没有看见。
估计又有人去下面报到了。
她现在已经长大,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也知道很多事情不可逆,不可人为干预。
只是,三姑父都穿着雨鞋来到棚子边了,沈太爷爷都没有跟自己的孙子打声招呼,真无情!
“小燕,你这么早就起床啦!”沈得福朝肖燕挥挥手,“你爸呢?他好了没有?”
“起了,我进去喊他。”肖燕爬进船舱……
云层里的金光仿佛是个信号,雨彻底停了,水开始慢慢往下退,南泽镇就像一个伤员,从洪水的围困中挣脱出来。
街道上到处是泥泞和脏污,低洼处满是积水,空气中弥漫着水的腥气、土的臭气还有被水泡过的腐朽的霉味以及消毒水的气味。
那些堆在河堤口和街巷转角处的沙袋,像一个个小小的堡垒,湿漉漉地破破烂烂地挺立着,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与洪水的激烈搏斗。
显然,那些冒着暴雨来抢险救灾的年轻兵哥哥们又奔赴下一个战场了。
镇政府的干部们带领着全镇的人民开启了灾后重建的第一篇章。清理工作有序地展开,铁铲与地面的摩擦,水泵的轰鸣声,下水道的清理,危房的修补……匆匆奔走间,人们遇到都会热情地相互打招呼……
难关总会过去的,生机正从这片泥泞的土地顽强地钻出来。风雨过后不一定有彩虹,但是一定会有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