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后山禁地,一座小得仅容旋踵的简陋石室,深藏在古木幽篁的浓荫之下。室内光线昏暗,只供奉着一尊不知名的古拙石像,面容在常年缭绕的香烟中模糊不清。
蒲团上,青城长老枯松道人盘膝而坐,闭目凝神,如同一截失去生机的古木。
他身形瘦削,裹在宽大的青灰色道袍里,更显得空荡,脸颊深深凹陷,颧骨高高凸起,皮肤紧绷得如同风干的蜡纸,透出一种非人的枯槁气息。唯有那两道垂下的雪白长眉,微微颤动时,才泄露出几分活气。
石室外,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一个刻意压低的年轻声音响起:“师叔祖,弟子林风,有要事禀告。”
枯松道人缓缓睁开眼。那双眼眸浑浊不堪,眼白布满蛛网般的黄浊血丝,瞳孔深处却锐利如针,仿佛能穿透石壁,刺在门外弟子的心上。他没有开口,只是极其轻微地抬了抬枯瘦如竹节的手指。
石室那扇沉重的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条窄缝,仅容一人侧身而入。一个面容精悍、眼神锐利如鹰隼的青年道士闪身进来。
青年道士迅速掩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对着枯松道人深深一揖,姿态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说吧。”枯松道人的声音如同长满锈蚀的铁片相互摩擦,干涩刺耳,在这狭小的石室里激起令人牙酸的回响。
“龙虎山那边,消息已确认无疑。”林风的态度恭敬,“张星意之子,将于中元节当夜,孤身一人,登临龙虎山,于天师府后山老君岩下,祭拜其母衣冠冢……玄门各派皆已闻风。”
“孤身一人?”枯松道人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那针尖般的锐利光芒在其中一闪而逝,“呵……诱饵?还是陷阱?”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古怪的、如同破旧风箱拉扯般的“嗬嗬”声,分不清是笑还是咳。“张星意之子……好一招驱虎吞狼。他想搅浑这潭死水,从中摸鱼。”
林风垂手侍立,屏息凝神,不敢接话。
石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枯松道人那微不可闻的、如同游丝般的呼吸声。半晌,他那枯瘦的手指在冰冷的蒲团边缘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像石子投入死水。
“无论他打什么主意,雷霆之眼,绝不容有失。”枯松道人声音里的干涩退去,只剩下一种浸透了寒意的决绝,“当年我青城一脉看守“雷霆之眼本源”,却被张星意那斯在眼皮底下盗走,奇耻大辱!十五年了……这污名,这罪愆,唯有此物回归,方能洗刷!”
他浑浊的目光缓缓抬起,落在林风脸上,那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林风心头:“你去。带上‘匿影’”枯松道人报出几个名字,“你们几个,即刻下山,潜入龙虎山下的清溪镇。记住,我们的目标,是那东西的下落!至于那小子……”
他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浑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令人心悸的漠然,“只要他还能喘气,还能开口,用什么手段,我都不管。务必,要赶在所有人之前,将他握在手中!”
“是!弟子明白!”林风心头一凛,沉声应道。他深知“匿影”意味着什么,那是青城山潜伏在暗处最锋利、也最见不得光的一把刀。枯松师叔祖这次,是要不计代价了。
他再次深深一揖,无声地退出了这间充满腐朽与决心气息的石室。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将枯松道人那枯坐如石的身影,重新封入无边的昏暗与沉寂之中。
………
神霄派总坛,坐落于险峻奇绝的孤峰之巅,终年笼罩在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之下。建筑多以巨大的黑石垒砌,棱角嶙峋,风格极其粗犷雄浑,毫无修士门派的飘逸出尘,反而更像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战争堡垒。凛冽的山风在殿宇楼阁间穿梭呼啸,发出如同万千厉鬼哭嚎的凄厉声响。
此刻,总坛最核心、守卫也最为森严的“惊雷殿”内,气氛却比殿外的狂风更令人窒息。巨大的殿宇内部空旷得惊人,数人合抱的巨大石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
地面铺着冰冷的黑色巨石,打磨得光滑如镜,倒映着穹顶上镶嵌的、以秘法炼制的巨大雷纹铜灯,灯光是刺目的青白色,将整个大殿映照得一片惨白,毫无暖意,反而充满了金属的冰冷和一种狂暴的压迫感。
大殿中央,神霄派当代掌教雷万城负手而立。他身材异常高大魁梧,站在那里如同一座铁塔,几乎要撑破这巨大的空间。
一身玄黑如墨的宽大法袍,袍袖和下摆都绣满了扭曲跳跃、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的银色雷纹。他面容粗犷,虬髯戟张,一双环眼大如铜铃,此刻正喷射着熔岩般炽烈的怒火,死死盯着跪伏在冰冷黑石地面上、瑟瑟发抖的三人。
这三人皆是神霄派中地位不低的外堂执事,此刻却抖如筛糠,面无人色,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后背。
“废物!一群没用的废物!”
雷万城的怒吼如同平地炸响的焦雷,震得整个惊雷殿嗡嗡作响,连穹顶那些巨大的雷纹铜灯都似乎随之震颤起来。“连这点消息都要慢人一步!龙虎山那边的风声,连山脚下的野狗都嗅到了!你们呢?耳朵塞了驴毛?还是眼睛被屎糊住了?!”
他巨大的身躯因为愤怒而微微起伏,宽大的法袍无风自动,袍上那些银色雷纹仿佛活了过来,不安地扭动着,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噼啪”声,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如同暴雨前般的臭氧味道。
“掌教息怒!”跪在中间那名执事鼓起毕生勇气,声音带着哭腔辩解道,“实在是……龙虎山那边因为当年的事情,导致我们的人手不足,我等……”
“还敢狡辩?!”雷万城猛地踏前一步,巨大的脚掌重重踩在光滑如镜的黑石地面上。“轰!”一声沉闷的巨响,以他落脚处为中心,坚硬无比的黑石地面竟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瞬间蔓延开蛛网般密集的恐怖裂痕!碎石粉尘激扬而起!
那三名执事吓得魂飞魄散,身体几乎要瘫软在地。
雷万城扫过地上蔓延的裂痕,那狂暴的怒火似乎被强行压制下去,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可怕的森寒。“我神霄一脉,执掌雷霆杀伐之力!当年若非……若非门中出了叛徒,里应外合,那雷霆之眼本源,岂会在我等镇守之下被张星意那狗东西盗走?奇耻大辱!刻骨之恨!”
他猛地张开蒲扇般的大手,五指箕张,指节粗大如铁铸,掌心中隐隐有细碎的青白色电芒跳跃、汇聚,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如同毒蛇吐信。
整个大殿的光线都仿佛被那只手吸了过去,瞬间变得更加惨白刺眼,空气中那股臭氧的味道也陡然浓烈起来。
“十五年了!这口恶气,堵在老夫心头整整十五年了!”雷万城的声音如同闷雷在云层中滚动,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如今,那贱人的孽种终于要露头了!这是天赐良机!是我神霄洗刷耻辱、重夺至宝的唯一机会!”
他掌心的电芒骤然炽盛,凝聚成一颗拳头大小、刺目欲盲的青白色雷球,狂暴的能量在其中翻腾咆哮,发出令人心悸的低沉雷鸣。
“传我敕令!”雷万城的声音如同雷霆敕令,响彻大殿,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着‘雷部七杀’,即刻下山!目标清溪镇!首要目标,生擒张星意和那贱人的儿子!若遇阻拦者……”
他环眼中凶光暴涨,如同实质的雷霆喷薄而出,“无论是谁!无论出身何门何派!格杀勿论!夺其神魂,拘回总坛,置于‘雷火炼魂池’中,熬炼百年!让天下人看看,阻我神霄者,是何下场!”
“轰隆!”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掌中那颗狂暴的雷球猛地被他攥紧!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殿中炸开,刺目的雷光瞬间吞噬了一切!
狂暴的气流如同海啸般向四周席卷而去,吹得三名执事如同滚地葫芦般向后翻滚,撞在冰冷的石柱上,口喷鲜血。
穹顶那些巨大的雷纹铜灯疯狂摇曳,青白色的光芒剧烈地明灭闪烁,将殿中所有人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雷光散去,雷万城依旧站在原地,魁梧如山。他缓缓摊开手掌,掌心只剩下一缕袅袅升起的、带着焦糊味的青烟。
脚下的黑石地面,那个被他踏出的蛛网状裂坑周围,又添了一圈更加恐怖、如同被巨兽利爪撕裂般的焦黑痕迹。
“滚!”雷万城的声音低沉下来,却比刚才的怒吼更令人胆寒。
三名侥幸未死的执事连滚带爬,挣扎着爬起,连嘴角的血迹都顾不上擦,屁滚尿流地冲出了惊雷殿那两扇沉重的、雕刻着狰狞雷兽的大门,仿佛逃离了炼狱。
殿内重新恢复了空旷与死寂,只剩下雷万城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地面裂痕中残留的细微电流发出的“噼啪”声。
他缓缓抬起头,透过殿门,望向外面翻滚不息、雷蛇隐现的铅灰色云海,虬髯怒张的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对毁灭和夺回的渴望。风暴?不,他要的是天罚!以雷火洗地,焚尽一切阻碍,将那本该属于神霄的雷霆权柄,重新握于掌中!
与此同时,点苍派,茅山,崆峒派等各大门派中,相同的一幕纷纷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