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四年的十二月,凛冬已至,寒风如刀,裹挟着冻雨和雪粒,抽打着安澜城巍峨的宫墙,发出凄厉的呜咽。宸国朝堂之上,炉火熊熊,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连日来,南方归义城喋血、西蜀惊变倒戈、东南盐场被毁海寇北上的噩耗,如同接连不断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一种大厦将倾、国祚危如累卵的绝望感,如同瘟疫般悄然蔓延。
最先击碎最后一丝侥幸的,是来自南方归义城的一纸最终战报。 这并非通过常规渠道送达,而是一名浑身浴血、身负十余处创伤的靖安司死士,在突破重重封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后,用生命带回的绝笔。军报以暗语写就,字迹潦草扭曲,浸透着血与火的气息:
“……城破……血月之夜……厉锋主力猛攻南门,海寇舰炮轰击东墙……城墙塌陷数处……守军血战巷战……赵铭世子……力战殉国……臣等……尽忠……”
短短数语,却描绘出了一幅人间地狱的惨象。坚守了近一个月的孤城,终究还是在绝对优势兵力的猛攻下陷落了。世子赵铭战死,意味着宸国在靖南侯国经营多年的旗帜彻底倒下,所有投入血本无归。更可怕的是,随着归义城的陷落,赵瑾在四海商会的全力支持下,已基本扫清境内大规模反抗力量,统一在即。下一刻,整合了靖南力量的赵瑾-商会联军,其兵锋将指向何方,不言而喻。
消息在朝会上公布时,整个大殿死一般寂静,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悲愤与恐慌。有老臣捶胸顿足,痛哭失声;有将领目眦欲裂,拔剑请战,欲南下复仇;更有甚者,面如死灰,喃喃自语,似已看到亡国之祸。
赵轩端坐于龙椅之上,面无表情,唯有紧握扶手、指节发白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震动与痛楚。赵铭之死,归义城之失,不仅是一次战略上的惨败,更是一次政治和道义上的重挫。他仿佛能看到那座孤城在烈火中燃烧崩塌,能看到那些坚信宸国会来救援的军民最后的绝望眼神。
“肃静!”丞相张诚强忍悲痛,厉声喝止了殿内的混乱。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宸公身上。
赵轩缓缓松开紧握的手,目光扫过殿下群臣,声音沙哑却异常平稳:“归义城陷,世子殉国,此乃国殇。阵亡将士,英魂不远。此仇,朕记下了。然,此刻非悲痛之时!”他猛地提高声调,目光锐利如刀,“赵瑾与商会,下一个目标,必是我宸国南疆!传令:南部边境所有关隘,即刻起进入最高战备状态!征调民夫,加固城防,多备滚木礌石!边境郡县,实行宵禁,严查奸细!各军镇主力,向边境集结,深沟高垒,准备迎敌!”
此刻,任何犹豫和退缩,都将导致万劫不复。必须抢在敌人消化战果、大举北犯之前,构筑起坚固的南部防线。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宸国上下为南方惨败而震动、全力巩固南疆防务之际,一个更加惊天动地的噩耗,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如同惊雷般劈入了安澜城。 这消息并非来自战场,而是来自东南海疆,却比任何战场失利都更具毁灭性——清远郡守周福,在海昌帮舰队持续北上的巨大压力下,心力交瘁,于巡视海防时,旧伤复发,暴卒于任上!
周福,这位追随赵轩起于微末、忠心耿耿、一手主持潜龙湾船厂建设、苦苦支撑东南危局的重臣,竟在此时骤然离世!消息传来,举朝皆惊,悲痛之余,更是无尽的恐慌。周福之死,不仅使东南海防失去主心骨,更致命的是,他猝然离世,甚至未能妥善交代后事,导致潜龙湾船厂、清远郡防务陷入短暂的混乱。而此刻,海昌帮的舰队,正趁此良机,加大了对沿海的骚扰和侦察力度,兵锋已逼近安澜城的出海口——“临海津”!
“临海津若失,敌舰可溯江而上,威胁安澜外郭!京畿震动!”兵部尚书的声音带着颤抖。
内忧外患,至此已达极致。南方屏障尽失,强敌即将压境;东南柱石崩塌,海防濒临崩溃;西蜀敌友易位,北线强敌虎视。宸国仿佛一艘千疮百孔的巨舰,同时面临着惊涛骇浪从四面八方的猛烈撞击,随时可能分崩离析。
朝堂之上,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所有人淹没。就连一向沉稳的丞相张诚,此刻也面色灰败,眼神中充满了无力感。
就在这万马齐喑、人心惶惶的至暗时刻,赵轩缓缓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他的身影在巨大的宫殿中显得有些孤寂,但他的目光,却如同黑暗中燃烧的火焰,扫过每一张惊恐或绝望的脸。
“天,还没塌下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斩钉截铁的力量,穿透了殿内的死寂,“周爱卿为国尽忠,死得其所!他的位置,立刻有人顶上去!传旨:擢升潜龙湾水师督造副使李岩为清远郡代守,总揽东南防务!命其稳定军心,整顿防务,依托岸炮,死守临海津!敌舰敢入江口,给朕狠狠地打!”
“南方之败,痛彻心扉!然,我宸国根基尚在,北线将士犹存,安澜城百万军民未散!赵瑾、商会,想要亡我宸国,也没那么容易!”他走到御阶前,声音愈发激昂,“传令全国:即日起,实行战时总动员!各郡县守军,加紧操练,征召预备兵员!工部全力赶制军械箭矢!户部统筹粮草,实行配给,优先保障军需!安澜城,朕与诸卿,与百万军民共存亡!”
这是一篇绝境中的战斗檄文,旨在重新凝聚那即将涣散的民心士气。赵轩深知,此刻若不能稳住阵脚,宸国必将不战自溃。
退朝后,赵轩独留卫尉王老五于密室。烛光摇曳,映照着他疲惫但异常坚毅的面容。
“王老五,”赵轩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四海商会,这是要毕其功于一役了。归义城陷落,周福暴卒,时机拿捏得如此之准,若说没有内鬼通风报信,朕绝不相信!”
王老五凛然:“陛下明鉴!臣已命靖安司内部彻查,尤其是东南和与西蜀、靖南联络的环节。只是……眼下局势危殆,恐需雷霆手段。”
“查!一查到底!”赵轩眼中寒光迸射,“无论涉及何人,格杀勿论!此外,‘惊蛰’计划暂停。眼下,我们需要的是稳住内部,凝聚力量,应对即将到来的总攻。商会……他们以为胜券在握了么?”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朕倒要看看,他们能不能啃下安澜这块硬骨头!”
王老五躬身领命,悄然退下。密室中,只剩下赵轩一人。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漆黑如墨、风雪交加的夜空,仿佛能听到远方敌人磨刀霍霍的声音。归义城的血,周福的死,如同一把把尖刀,刺在他的心上。但他不能倒下。
“系统……”他在心中默念,那久未触动的界面悄然浮现,第纳尔余额依旧刺眼地显示为零。他深吸一口气,关闭了界面。此刻,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以及这个国家最后的力量与意志。
绝境,已然来临。下一步,将是真正的生死考验。安澜城的这个冬天,注定要用血与火来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