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四年的二月,春寒料峭,安澜城却笼罩在一股比严冬更冷的肃杀之气中。宸国如同一艘在惊涛骇浪中穿行的孤舟,刚刚勉强稳住因西线战事而倾斜的船身,来自东南和南方的巨浪又接踵而至。
宸公府偏殿内,炭火静静燃烧,却驱不散空气中凝结的沉重。流亡世子赵铭坐在下首,面色比数月前略显红润,但眉宇间的阴郁和焦虑却未曾减少分毫。他刚刚听完了赵轩对南方最新局势的分析,尤其是其叔父赵瑾与四海商会已然公开结盟,并允许商会武装进驻南风城的消息。
“宸公陛下,”赵铭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双手紧握成拳,“赵瑾此举,乃是引狼入室,卖国求荣!南风城乃我靖南咽喉,如今落入商会之手,不仅贵国南疆危殆,我父侯基业……亦将毁于一旦!”他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屈辱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迫切,“铭,恳请陛下,速发王师,助我拨乱反正!铭愿为前驱,万死不辞!”
赵轩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能感受到对方话语中的真诚,但也看到了那份被仇恨和权力欲望驱动的急躁。他缓缓放下茶盏,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世子之心,朕深知。然,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岂可轻动?如今赵瑾与四海商会勾结已深,南风城守备森严,更有厉锋大军策应。我宸国大军若贸然南下,非但难以速胜,恐即刻引发全面战端,届时北有镇北军虎视,东南海疆不宁,三面受敌,社稷危矣。”
赵铭脸色一白,急切道:“难道就坐视赵瑾倒行逆施,坐视商会蚕食我疆土吗?”
“非是坐视。”赵轩目光锐利起来,“而是欲破强敌,需谋定而后动,寻其要害,一击制敌。赵瑾倚仗者,无非四海商会之财帛与武力。然,商会所求者利,而非土。赵瑾所能给予商会的,我宸国,或许能给予更多;商会与赵瑾之间,也绝非铁板一块。”
他走到殿中悬挂的巨幅南疆地图前,手指点向南川城与南风城之间的广袤区域。
“世子可知,靖南侯国境内,除却依附赵瑾和商会的势力,还有多少士族豪强、军中旧将,仍心向老侯爷,对赵瑾与商会勾结深为不满?只是迫于形势,敢怒不敢言?”
赵铭一怔,若有所思:“确……确有此事。如镇守‘落霞关’的副将陈到,乃父侯一手提拔;南川城内,亦有数家世交,曾暗中传递消息于铭。”
“这便是破局之机!”赵轩断然道,“朕可助世子,但非即刻兴兵。而是倾我靖安司之力,助世子联络、扶持这些暗中的力量,供给钱粮军械,潜伏待机。同时,可在境内广造舆论,揭露赵瑾卖国、商会跋扈之罪。待其内部生变,或我与北方战事缓解,时机成熟之日,里应外合,则大事可成!此乃釜底抽薪之策,远比贸然兴师更为稳妥有效。”
赵铭闻言,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有希望,也有挣扎。赵轩的策略,意味着他需要更长时间的等待和更隐秘的斗争,而非快意恩仇。但他也明白,这是目前最现实、也是成功率最高的路径。
“陛下……深谋远虑,铭……铭受教。”他深吸一口气,躬身道,“一切但凭陛下安排!铭愿全力配合!”
“好!”赵轩颔首,“此事由卫尉王老五全权负责与世子对接。所需资源,朕会全力保障。但切记,隐秘为上,徐徐图之。”
送走心思重重的赵铭,赵轩立刻召见了王老五,密令其调动靖安司最精锐的力量,启动针对靖南侯国的长期渗透和策反计划,代号“南风”。这是一步暗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投入,但一旦成功,收益也将是颠覆性的。
就在赵轩布局南疆的同时,东南海疆的局势,陡然升级!
清远郡守周福的加急军报再次送到,字里行间透着硝烟味:
“……四海商会与海昌帮联合舰队,大小战船逾八十艘,已大举北上,兵锋直指我清远郡外海!三日前,其先锋舰队十艘快船,与我‘海狼号’巡防舰及三艘护航小船在‘七星礁’海域遭遇!敌依仗船多势众,试图围攻。我‘海狼号’依陛下之命,不予正面缠斗,凭借船坚弩利,且战且退,击伤敌船两艘,但自身亦受创,被迫撤回潜龙湾维修。随行两艘小船被俘……此乃敌联合舰队首次主动攻击我正规舰只,挑衅之意,昭然若揭!”
军报中还附上了被俘水手(后经交换遣返)的口供:商会舰队中一名头目曾狂言,要“扫清宸国海疆,打通北上商路”。
几乎同时,北线狼牙隘也传来警讯。大将军李大牛奏报:镇北军近日活动异常频繁,其主力虽未动,但大量斥候和工兵部队出现在前沿,似在勘测地形,修筑前进营寨。更有迹象表明,河间府方向有新的粮草和攻城器械运抵。拓跋雄很可能在酝酿春季攻势!
坏消息接二连三,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击在宸国本就紧绷的神经上。朝堂之上,恐慌的情绪再次蔓延。四海商会与海昌帮的海上联军,终于露出了獠牙;而北方的猛虎,也即将结束冬眠,准备再次扑来。
“陛下!海寇猖獗,竟敢攻击我王师舰船!臣请增兵潜龙湾,与敌决一死战!”
“不可!北线压力更大,当集中兵力确保安澜无虞!水师可暂避锋芒,固守港口!”
“两面受敌,如何是好?不如……暂与四海商会谈判,缓和东南局势,专心应对北线?”
面对群臣的议论,赵轩面沉如水。他深知,此刻任何退缩和犹豫,都将带来灭顶之灾。
“慌什么!”他冷喝一声,压下嘈杂,“海昌帮与商会联军,船虽众,然乃乌合之众,各怀异志。其初战得利,必生骄狂。传令周福!”
“一、潜龙湾所有战舰、民船,即刻进入战备状态,依托岸防工事,严阵以待!但无朕命令,绝不许主力舰队出战!”
“二、‘靖海民团’全部动员,配合官军,加强沿岸巡逻警戒,多设疑兵,广布旌旗,虚张声势,迷惑敌军!”
“三、命‘海狼号’抢修完毕后,不必回港,即与数艘快船组成游击分队,专司袭扰敌后勤补给线,焚其粮船,耗其物资!”
“另,传讯靖安司,不惜代价,查清商会舰队与海昌帮的具体协同机制、补给基地何在!”
对于北线,他给李大牛的指令则简单而坚决:“加固防线,囤积物资,加强侦察。拓跋雄若来,便让他再尝尝我狼牙隘的厉害!但需谨防其分兵迂回,各隘口守军需提高警惕。”
这一系列指令,核心在于 “海上避战疲敌,陆上坚守待机” 。在力量对比悬殊的情况下,避免过早决战,利用防御优势和灵活战术消耗敌人,争取时间。
退朝后,赵轩独自站在地图前,目光深邃。东南的海浪,南疆的暗流,北境的烽烟,交织成一幅凶险的画卷。四海商会这个变量,彻底打乱了原有的格局。他意识到,与这个掌控着庞大资源和武力的商业帝国的较量,将是一场远比面对镇北军或羌胡更为复杂和漫长的战争。
“看来,是时候让‘南风’计划,吹得更急一些了。”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或许,需要在靖南侯国内部,制造一场足够大的风波,才能牵制住四海商会和赵瑾的精力。
他唤来心腹,低声吩咐了几句。一场针对四海商会在靖南侯国境内重要人物和产业的秘密行动,悄然拉开了序幕。与此同时,一封装着特殊指令的密信,也以最高机密等级,送达到了南方“南风”计划负责人王老五的手中。
安澜城的这个春天,注定要在血与火的考验中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