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渊那一声冰冷的反问，如同极北之地的寒风刮过焦灼的战场，瞬间将空中那“伏魔诛邪大阵”凝聚的肃杀之气冲淡了几分。他没有释放威压，没有展现魔功，仅仅是一个眼神，一句陈述，便让清虚真人以及所有结阵的玉清阁弟子，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具体的敌人，而是一道不可逾越的、代表着绝对毁灭的规则本身。
清虚真人握着拂尘的手紧了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能感觉到身后弟子们气息的瞬间凝滞，那是一种面对无法理解、无法抗衡的存在时，本能的恐惧。他知道，此刻若不能压下这股惧意，阵法未成，气势先溃！
“魔头休得猖狂！”清虚真人强行提振法力，声音灌注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试图驱散心头的阴影，“任你巧舌如簧，魔功滔天，也改变不了尔等勾结灾厄、祸乱三界的事实！玉清阁秉承天帝法旨，护卫苍生，纵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他猛地将拂尘向前一挥，指向下方被烬渊护在身后的苏清欢，厉声喝道：“苏清欢！你若还有一丝良知，便该自知罪孽深重，束手就擒！或许天帝仁慈，尚能留你一缕残魂转世！若再执迷不悟，负隅顽抗，待大阵落下，便是尔等形神俱灭之时！”
他的话语，依旧充满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审判意味，仿佛手握真理，代天行罚。
然而，这一次，回应他的，不再是烬渊冰冷的杀意，也不是苏清欢悲怆的控诉。
苏清欢轻轻拍了拍身前烬渊的手臂，示意他让自己上前。烬渊血瞳微动，侧身让开半步，但周身那无形的气机依旧牢牢锁定着清虚真人，如同随时可能扑出的猎豹。
苏清欢走上前，与烬渊并肩而立。她身上素白的衣裙沾染着焦黑的尘土和暗红的血渍，发丝也有些凌乱，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那双曾盈满泪水、饱含痛苦的眼眸，此刻清澈而坚定，如同被暴雨洗涤过的星空。
她没有看空中那旋转的、散发着凌厉剑气的青色光轮，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清虚真人那张因“卫道”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上。
“清虚阁主，”她的声音不再颤抖，也不再带有激烈的情绪，而是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稳，却奇异地穿透了阵法的嗡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你口口声声天帝法旨，声声句句护卫苍生。那我问你，你可曾亲眼见过我这‘灾厄’灵脉，毁灭过一方世界？屠戮过一座城池？”
清虚真人一怔，旋即冷哼：“天帝明察万里，洞悉过去未来！其法旨岂容置疑？混沌灵脉之危害，乃天机所示，岂是肉眼凡胎所能窥见全貌？！”
“天机？”苏清欢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悲悯的弧度，“好一个天机。就因为一句虚无缥缈的‘天机’，你们便可以不经查证，不辨是非，将救人之地焚为焦土，将怀仁之心污为妖孽？清虚阁主，你修行数百载，可曾亲手救治过被病痛折磨的凡人？可曾感受过生命在你手中得以延续的喜悦？”
她不等他回答，伸手指向身后那些刚刚被她用灵脉之力救治、脸上犹带惊惶却已脱离生命危险的悬壶谷弟子，又指向脚下这片承载了无数生命与希望的、如今却化为死寂的焦土。
“你看得到吗？这些被你视为‘被蒙蔽’、‘与灾厄同罪’的弟子，他们活下来了，是因为你口中这‘灾厄’的力量！”
“你看得到吗？这片焦土之下，埋葬了多少本可以救死扶伤的医术传承，多少本可以惠及三界的灵药仙方！”
“而你们，打着护卫苍生的旗号，行的却是断绝生机、扼杀希望之事！”
她的声音渐渐提高，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你说天帝明察？那他可曾明察，悬壶谷数百年来救治了多少生灵？他可曾明察，我这‘灾厄’灵脉，在堕魔崖底，安抚过何等狂暴的魔气？在魔都广场，治愈过多少魔兵的伤痛？！”
她猛地抬手指天，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破那层层云霄，直抵那高踞凌霄宝殿的身影：
“这不是天机！这是谎言！是彻头彻尾的、为了铲除异己、巩固权位而编织的谎言！”
“是天帝，欺骗了你们！欺骗了所有被这道‘三界令’蒙蔽的众生！”
“他惧怕的，从来不是什么‘灭世灾厄’！他惧怕的，是混沌灵脉所代表的、不受他掌控的生命与调和之力！他惧怕的，是烬渊重掌魔界后，可能带来的、他无法左右的变数！”
“所谓灭世，所谓灾厄，不过是他排除异己、维护其虚伪统治的借口！”
苏清欢的话语，如同平地惊雷，在所有玉清阁弟子心中炸响！
许多年轻弟子的脸上露出了茫然和动摇。他们奉命而来，怀着“斩妖除魔、护卫正道”的信念，可眼前这个被斥为“妖女”的女子，没有施展任何邪恶法术，反而在用一种温暖而神奇的力量救治伤者。她的话语，条理清晰，直指核心，与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诲，与他们亲眼所见的“暴行”，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是啊，如果这灵脉真是灭世灾厄，为何它展现出的，是治愈与生机？
如果悬壶谷真是包藏祸心，为何他们拼死保护的，是一些珍贵的草药种子和年轻的弟子？
天帝法旨……就一定是绝对正确的吗？
就连一些玉清阁的长老，眼神中也闪烁起惊疑不定的光芒。他们比年轻弟子见识更广，自然也清楚天界权力斗争的某些龌龊。苏清欢的指控，并非空穴来风。
清虚真人将门下弟子的动摇尽收眼底，心中又惊又怒！他绝不能允许信念在此刻崩塌！否则，玉清阁万年清誉，必将毁于一旦！
“妖女！安敢污蔑天帝！亵渎天威！”清虚真人须发皆张，体内仙力疯狂运转，试图以更高的声威压下苏清欢的话语，“尔等巧言令色，混淆视听，无非是想动摇我等道心！任你舌绽莲花，也改变不了你身负混沌灵脉、与魔尊勾结的事实！此乃铁证，无可辩驳！”
他的固执，已然带上了一丝歇斯底里的味道。他拒绝思考，拒绝质疑，因为他赖以存在的整个世界观和权力体系，都建立在对天帝权威的绝对信奉之上。承认苏清欢的话，就等于否定了他一生的信仰和追求！
“看来，言语已无法唤醒一个装睡的人。”苏清欢看着清虚真人那因固执而显得狰狞的面孔，眼中最后一丝期待也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失望。
她缓缓抬起手，淡金色的灵脉之光在她掌心凝聚，并非为了攻击，而是化作一道柔和而坚韧的光幕，将身后所有幸存者和那存放着希望种子的秘库入口笼罩其中。
“既然阁主只信手中之剑，”苏清欢的声音彻底平静下来，那平静之下，是一种历经绝望、看透虚妄后的决绝，“那便，剑下见真章吧。”
“我只希望，当有一天，真相大白于天下，当你发现自己所谓的‘卫道’，不过是为人手中一把沾满无辜者鲜血的屠刀时……清虚阁主，你，还能如此刻这般……问心无愧。”
她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审判，敲打在清虚真人心头，让他气血一阵翻涌。
“结阵！诛邪！”清虚真人再也无法忍受，他暴喝一声，强行压下心中的那一丝紊乱，将全部仙力注入大阵核心！
空中的青色光轮骤然光芒大盛，转速飙升，无数道凌厉无匹的青色剑气如同暴雨般凝聚，剑尖直指下方，锁定了苏清欢，以及她身后的所有人！
肃杀之气，瞬间攀升至顶点！
烬渊血瞳之中，那压抑的魔焰再次升腾。他踏前一步，将苏清欢完全挡在身后，周身魔气开始如同实质的黑色火焰般燃烧起来。
理念的冲突，终究无法调和。
仁慈的证明，在绝对的偏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那么，便只剩下最后的手段——
以力量，扞卫生存与真相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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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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