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十七银灰色的眼眸第一时间便落在了持刀而立的张起棂身上,将他从头到脚迅速扫视一遍,确认他除了消耗过大、衣衫略有凌乱外并无明显伤痕,这才几不可察地缓了缓气息,开口问道,声音虽依旧清冷,却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小官,没事?”
张起棂收刀入鞘,对上言十七的目光,微微摇了下头:“没事。”
这一问一答极其自然,透着一种旁人难以介入的熟稔。
几乎在言十七进来的瞬间,黑瞎子的目光就像被磁石吸住,牢牢钉在了他身上。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喉结滚动,似乎想说什么,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干涩:“小……”
然而,他刚吐出一个字,言十七的目光便冷冷地扫了过来。那眼神里没有丝毫久别重逢的波动,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甚至隐隐带着一丝厌恶。他甚至没有让黑瞎子把那个称呼说完整,便漠然地移开了视线,仿佛眼前这个人只是一团不值得投注任何注意力的空气。
黑瞎子剩下的话语卡在喉咙里,迈出的脚步也僵在原地。墨镜遮挡了他的眼神,但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握紧的拳头,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他想靠近,那道无形的壁垒却比任何物理障碍更难以逾越。
王胖子看着这电光火石间的互动,有点摸不着头脑,但眼下显然不是探究的时候。他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看着空荡荡的四周,又看看洞口那个一脸平静的少年,半天才蹦出一句:“我……操?”
解雨辰最快反应过来,趁着这空档,立刻将血清注射进无邪的静脉。张起棂则默默收刀,蹲下身检查无邪的状况。
“家……言先生。”张海鲨上前一步,“此地不宜久留。”
言十七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昏迷的无邪,淡淡道:“带上他,出去。”
队伍迅速撤离。返回的路途因蛇群的退避而变得异常顺利。穿过错综复杂的矿道,重新回到地下建筑的入口区域时,那株巨大的九头蛇柏依旧盘踞在那里,但在言十七出现的瞬间,它那躁动的藤蔓立刻温顺地伏低,无声地让开了通往地面的通道。
来到地面,古潼京特有的惨淡天光洒落,映照着满地的白色沙砾,虽然依旧荒凉,但比起地下的阴森恐怖,已然让人松了口气。
张海鲨指挥手下,迅速在远离蛇柏入口的一处相对平坦的沙地上,为言十七支起了简易的遮阳篷,摆上了折叠椅、小桌,并放上了清水和水果,动作娴熟,井然有序。
王胖子扶着刚刚被张起棂放下来、靠坐在一块岩石边的无邪,看着张家人对言十七那殷勤周到的做派,再瞅瞅沉默站在一旁、身上还带着血污和疲惫的小哥,心里那股不平之气又冒了上来,忍不住小声对无邪(虽然无邪还没醒)和旁边的黑瞎子嘀咕:“嘿,我说……这张家人怎么回事?对那小子比对自家族长还上心!小哥这一路拼死拼活的,他们倒好,净围着那小白脸转了!”
他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环境里足够让附近的人听见。张起棂听到了胖子的嘀咕,目光平静地扫过言十七,又看向一脸不忿的胖子,只沉声说了四个字:“他不一样。”
黑瞎子没接话,他的注意力全在言十七身上。从出来开始,他就总想往言十七那边凑,但每次刚有动作,总会被看似无意、实则精准移动位置的张家人挡开,始终无法靠近。
言十七没有理会身后的嘈杂与目光,他走到那片空地上,视线再次落在那株退缩的九头蛇柏上。他略一沉吟,似乎通过某种无形的联系,向它传递了一个更复杂的意念——寻找,很久以前,来到这里的人。
九头蛇柏庞大的躯干再次颤抖起来,它那简单而古老的意识显然无法完全理解“时间”这种抽象概念,但它捕捉到了“很久”以及“外来者”的模糊意念。它迟疑着,巨大的主干微微扭动,深入地底的根系开始剧烈蠕动,像是在沙层深处翻找着什么。
众人都不明所以地看着它。过了约莫一刻钟,蛇柏的一条主根猛地从沙土中抬起,根须缠绕着一个巨大的、被灰白色树脂和纤维状物紧密包裹的、人形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送到了言十七面前的空地上。
那是一个“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
他浑身覆盖着一层与蛇柏树皮颜色相近的灰白色物质,像是结了一层厚厚的痂,皮肤与植物的纤维似乎已经长在了一起,面容依稀可辨,紧闭着双眼,胸膛有着极其微弱的起伏,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休眠。他身上还挂着一些破烂不堪的布料,款式古老,正是多年前的装备。
“这……这是谁啊?”王胖子惊疑不定。
张起棂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他盯着那人的面容,冷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是震惊,以及更深沉的复杂。
言十七看着这个人,银灰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淡漠。他伸出手指,凌空轻轻一点。
一股清凉的气息拂过那共生体表面。
覆盖在那人面部的灰白色物质如同遇到春阳的积雪,缓缓消融、剥落,露出了下面那张虽然苍白、布满细微植物纹理,却依旧能看清五官的脸。
“张日山?!”解雨辰失声低呼。他曾在某些极其古老的九门档案中,见过这张脸的画像。
张日山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他的眼神初时混沌,充满了岁月的尘埃感,慢慢才聚焦,最终定格在言十七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漫长等待后的释然,以及深深的疲惫。
“您……终于来了。”他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几百年未曾开口。
言十七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张日山喘息了几下,似乎在积蓄力量,然后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当年……佛爷与我,被剔除麒麟血后……便一直在寻找延缓衰老,甚至长生的方法。”
“佛爷认为,唯有融合更古老、更强大的血脉,才能超越极限。他将主意打到了张家古楼……动用楼内先人的遗骸,结合陨铜之力,强行替换了自身血液……他变得很强,但也……不再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