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桑叶嫩得能掐出水,竹匾里的蚕宝宝啃着叶,发出沙沙的响,像谁在耳边摇着碎糖纸。小孙女蹲在蚕匾旁,手里捏着张印着桑叶的糖纸,轻轻盖在蚕宝宝身上,糖纸被蚕儿顶得微微鼓,透出层淡淡的绿,像给它们搭了个透明的小帐篷。
“奶奶,蚕宝宝会喜欢糖纸的甜吗?”她扒着竹匾边缘问,指尖沾着点桑叶的汁液,绿莹莹的。苏星晨正往匾里添新采的桑叶,叶片上还挂着露水,她把片桑叶放在糖纸旁:“你太姥姥说,谷雨的蚕得沾点糖气,结的茧才更白更韧。”她从竹篮里翻出个旧纸盒,里面铺着层泛黄的油纸糖纸,是太姥姥当年养春蚕时用的,纸面上还留着蚕爬过的细痕,像谁用银线绣的花纹。
陆延扛着竹竿从桑园回来,竿梢捆着把新桑叶,叶间夹着张玻璃糖纸,是今早路过供销社时捡的,印着只胖乎乎的蚕,被露水浸得发亮。“这糖纸留着垫蚕匾,”他把桑叶放进竹筐,“太爷爷总说,糖纸滑溜溜的,蚕爬在上面不沾脚,结茧时能省点力气。”他想起小时候,太爷爷在蚕房的梁上挂着串糖纸,风一吹哗啦啦响,说是“给蚕儿听的甜曲,啃叶都更有劲”。
小孙女把桑叶糖纸夹进糖纸册,忽然发现册页里夹着张褪色的草纸,上面用铅笔描着几只蚕,旁边写着“谷雨,喂蚕,垫糖纸”,字迹是太姥姥的,蚕旁边还画着个小糖罐,罐口飘着片糖纸剪的云。“太姥姥在给蚕儿准备糖呢!”她举着草纸往蚕房跑,墙角的陶罐里,果然盛着半罐炒黄豆,罐口用糖纸封着,是去年谷雨藏的,糖纸被豆香熏得发软,却牢牢粘在罐口,像给蚕儿的点心加了把锁。
苏星晨把炒黄豆倒在瓷碟里,每个碟底都垫着片碎糖纸——有太姥姥的油纸糖纸,有小孙女的桑叶糖纸,还有张刚拆的橘子糖纸。“让蚕儿也尝尝甜,”她往蚕匾里撒了把黄豆,“啃累了桑叶,就吃点糖豆,结的茧里都带着香。”蚕宝宝们似乎闻到了甜,从糖纸下钻出来,围着黄豆打转,细腿踩在糖纸上,发出更细碎的响,像在数着碟子里的甜。
陆延在蚕房的窗台上摆了盆薄荷,盆底垫着张蜡纸糖纸,印着半朵荷花,是太爷爷留下的。“薄荷能驱蚕虱,”他往叶上洒了点水,“糖纸能吸潮气,让蚕房里的空气都带着点甜。”他想起太爷爷的蚕房里,总在每个竹匾角上压着张糖纸,说是“给蚕儿当路标,别爬丢了”。有次他看见只蚕顺着糖纸爬到窗台,竟在薄荷叶上结了个茧,太爷爷说那是“蚕儿沾了糖气,想尝尝花香”。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蚕匾里的糖纸上。玻璃糖纸的光映在蚕宝宝身上,把它们的白映得更亮,像撒了把碎银在叶间。小孙女举着糖纸册蹲在薄荷旁,把桑叶糖纸和荷花糖纸并排贴好,册页上立刻多了片带着叶香的甜。她忽然指着蚕匾笑:“太姥姥的糖纸在跟蚕儿说悄悄话呢!”果然,有只蚕正趴在油纸糖纸上,头轻轻点着,像在应和糖纸的纹路。
苏星晨把刚摘的桑叶用糖纸包成小捆,挂在蚕房的墙上:“让糖纸的甜渗进桑叶里,”她拍了拍纸包,“蚕儿吃着,就像啃着带糖的叶。”陆延在旁笑着补充:“等蚕结了茧,咱们就把这糖纸包着茧子,煮茧时,甜能钻进丝里,织出的布都带着点软香。”
小孙女把从桑园捡的玻璃糖纸,小心翼翼地铺在另一个蚕匾里,蚕宝宝们立刻爬上去,在糖纸上留下弯弯曲曲的痕,像在纸上画着甜。她忽然说:“等蚕儿变成蛾,我要把糖纸剪成翅膀的样子,让它们带着甜飞出去,告诉别的蚕,这里有最好吃的桑叶。”
陆延往她手里塞了块桑叶糕,米香混着糖纸的甜在舌尖散开:“会的,你太姥姥养的蚕,结的茧子都带着糖纸的香,织成的丝绸,连城里的小姐都爱呢。”
暮色漫进蚕房时,蚕啃叶的声更密了。小孙女抱着糖纸册坐在门槛上,忽然发现今天的糖纸册里,夹着片被蚕啃过的桑叶,叶边的缺口正好对着桑叶糖纸上的图案,像蚕在纸上盖了个甜印章。她指着缺口给苏星晨看:“奶奶你看,蚕儿说糖制的桑叶最好吃呢!”
远处的蛙鸣混着蚕声,倒像支沙沙的曲子,唱着谷雨里藏不住的甜。窗台上的薄荷还在散发着香,糖纸垫着的盆底,水珠顺着纸边往下滴,在地上晕开小小的甜圈,像在说:丝里已经藏好甜了,等织成布,就能把整个春天的暖,都裹在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