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头摆着方旧砚台,石质不算上乘,边角磕掉了一小块,砚池里的墨迹结了层薄痂,却透着股沉静的光。这是姥爷年轻时用的,当年他在私塾教书,就靠这方砚台磨墨备课,砚台边缘被墨条磨出的浅痕,像圈细密的年轮。
姥爷磨墨有讲究,总要先往砚池里滴三滴水,墨条垂直着转,“沙沙”声匀得像钟摆。他说:“磨墨如做人,急了出渣,慢了出浑,得匀匀实实才见真色。”我小时候总偷着用这砚台,墨条握不稳,磨出的墨汁要么太淡要么太稠,姥爷从不恼,只笑着说:“等你能磨出‘淡如秋水’的墨,就懂事了。”
砚台的侧面刻着个“静”字,是姥爷的手笔,笔画里还留着墨条蹭过的毛边。去年整理旧物时,我在砚台底下发现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姥姥的字迹:“磨墨时记得添热水,天凉,别冻着手指头。”字迹被墨渍晕了点边,却看得人心头发暖。
现在案头摆了电动磨墨器,可我还是爱用这方旧砚台。滴上清水,墨条转起来,“沙沙”声里,总像能听见姥爷讲课的声音,看见姥姥往砚台边放暖水袋的影子。砚池里的墨香混着岁月的味,比任何香水都让人安心。
墙上的挂钟掉了块玻璃,露出里面的齿轮,指针卡在十一点十分,再也没动过。这钟是爸妈结婚时买的,红漆外壳上印着“百年好合”,当年每到整点,钟摆“滴答”晃着,“铛铛”的钟声能传到巷口。
妈妈总说这钟“守时”。小时候我上学总迟到,妈妈就把钟拨快十分钟,说:“钟响了就必须走,晚了就等着挨罚。”后来我才发现钟快了,却还是跟着钟点走——那十分钟的提前量,像妈妈藏在钟里的叮嘱,让我从没再迟到过。
钟停摆那天,刚好是爸爸退休的日子。他盯着钟看了半天,说:“它陪我走了三十年班,我退了,它也歇了。”我们想把它扔了,爸爸却找了块硬纸板糊在缺玻璃的地方,说“挂着吧,看个念想”。
现在挂钟的红漆掉了皮,“百年好合”的字迹模糊不清,可我每次抬头看它,总像能听见当年的钟声。妈妈在厨房做饭,爸爸在客厅看报,钟摆晃着,把柿子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甜丝丝的,像水果糖。
杂物筐里堆着堆旧线轴,木头的、塑料的,缠着各色线头,有的线用完了,轴子光溜溜的,有的还剩小半截线,像系着段没讲完的故事。这是奶奶攒的,她说“线轴别扔,缠个鞋底、补个衣裳都用得上”。
奶奶纳鞋底时,总爱从筐里挑线轴。红色的线纳鞋头,蓝色的线纳鞋边,黑色的线纳鞋跟,线轴在她手里转得飞快,“嗡嗡”响着,像在唱歌。有次我看见她用个只剩线头的红线轴,缠上白线继续用,说“轴子是好的,扔了可惜”。
线轴里有个特别小的木头轴,是爷爷用枣木刻的,上面刻着朵小花,是给我缠红头绳用的。小时候我总抢着拿它,把红头绳缠了又拆,拆了又缠,轴子被我摸得发亮,像块小玉石。
现在没人纳鞋底了,线轴筐却还在。奶奶偶尔会翻出来,把散落的线头缠回轴上,说“看着整齐”。阳光透过窗户照进筐里,线轴上的线头闪着光,像撒了把碎星星——那些缠着线的日子,缠着爱的时光,都绕在线轴上,没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