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风铃挂了有些年头,铁架锈得发褐,铃舌是块磨圆的铜片,风吹过时,响起来总带着点发闷的“哐当”声,不像新风铃那样清脆。
前几日下暴雨,风铃被风吹得剧烈摇晃,一根支架断了半截,歪歪扭扭地悬着,像是随时会掉下来。娘见了念叨:“早该换了,挂着碍事。”
爹却找了根细铁丝,搬着梯子爬到檐下,小心翼翼地把断了的支架捆扎好。他手笨,铁丝绕了好几圈才系牢,指尖被锈迹染得发黑,却咧着嘴笑:“你听,还能响。”
风过处,风铃果然又“哐当”响了两声,虽依旧发闷,却比之前稳了些。我仰头看,铜片铃舌撞在铁架上,荡出一圈圈浅淡的光晕——那是夕阳透过云层洒下来的光,落在锈迹斑斑的铁架上,竟镀上了层暖融融的色。
夜里起风,风铃又响。我躺在床上听着,那声音不像白天那么闷,倒像是有人在檐下轻轻敲门。恍惚间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的风,爹抱着我站在檐下看风铃,说:“这铃啊,是家的耳朵,风一吹就知道外头的动静,也告诉你,屋里有人等。”
今早出门,见爹正用砂纸打磨风铃的铁架,锈屑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银灰色的铁。“磨亮些,铃舌撞着才响得透。”他头也不抬地说。
风来,风铃“哐当——哐当——”地响,这次的声音里,竟多了几分清亮。
墙角的石磨盘裂了道缝,是前几年秋收时被滚落的玉米袋砸的。磨盘边缘被磨得溜光,刻着的齿纹浅得快要看不见,却依旧稳稳地趴在那儿,像位守了一辈子家业的老人。
王大爷总爱坐在磨盘上抽旱烟,烟袋锅“滋滋”响着,火星在昏暗中明灭。“这磨盘,比我岁数都大。”他磕了磕烟灰,指腹摩挲着磨盘上的纹路,“当年你奶奶用它磨豆浆,磨出来的浆子稠得能挂住勺;后来你娘磨玉米面,蒸窝窝头特别香。”
我蹲下去看,磨盘的裂缝里嵌着些陈年的面粉渣,白花花的,像藏了些细碎的月光。“裂成这样,还能用吗?”
王大爷笑了,露出豁了颗牙的嘴:“咋不能?慢点推,磨出来的面更细。”他起身往磨眼里舀了半碗黄豆,示意我推磨杆,“试试?当年你爹小时候,推不动磨,就踩着小板凳使劲。”
磨杆压在肩上有点沉,我推着它慢慢转,石磨“吱呀——吱呀——”地响,像在哼一首老调子。黄豆从磨眼漏下去,顺着齿纹被碾成碎末,混着石粉落进底下的木盆里,香气一点点漫开来。
“慢着点,别让浆子漏进裂缝里。”王大爷用小刷子把磨盘边缘的碎末扫进盆里,“这裂缝也有好处,漏下去的细渣,正好喂鸡。”
摸了没一会儿,额头上就冒汗了。王大爷接过磨杆,脚步迈得很稳,石磨转得均匀,碎豆末落得簌簌响。“物件跟人一样,有点小毛病不算啥,只要能用,就别轻易扔。”他看着木盆里渐渐堆起的豆粉,眼里有光,“你看这磨出来的粉,带着石头的凉劲,做豆腐脑才地道。”
日头爬到头顶时,木盆里积了小半碗碎豆。我闻着那股混着石腥气的豆香,忽然觉得,这道裂缝不算啥——就像这老磨盘,带着点瑕疵,却把日子磨得踏踏实实,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