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
萧烬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碾碎后重新拼接在一起,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筋络,都在疯狂地叫嚣着剧烈的疼痛。
尤其是后心与胸口的伤口,像是有无数把小刀子在反复切割,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让她忍不住闷哼出声。
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如同蒙着一层厚厚的水雾,直到许久之后,才渐渐聚焦,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入眼是陌生的殿宇穹顶,雕梁画栋上绘着繁复的云纹,却蒙着一层淡淡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还夹杂着一丝尚未散尽的血腥气,熟悉又陌生。
记忆如同决堤的潮水,瞬间涌入脑海——皇宫里的厮杀声、严锋那张狰狞的脸、皇帝冰冷的眼神、还有…殿下!
殿下呢?!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那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身体的剧痛。她猛地想要坐起身,想要去找林昭,想要确认她的安全,却忘了自己身上的重伤。
动作幅度稍大,便牵动了后心的伤口,剧痛如同惊雷般炸响,让她眼前发黑,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又无力地跌回榻上,额头上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将鬓边的发丝都浸湿了。
“呃…”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肯放弃,唇瓣被牙齿咬得发白,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她挣扎着转动脖颈,焦急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空荡荡的殿内——没有熟悉的明黄色身影,没有那道让她安心的气息,只有几个负责煎药的小太监,正畏畏缩缩地站在角落,不敢上前。
殿下在哪里?她安全了吗?有没有受伤?是不是还在和乱军厮杀?无数的疑问和担忧,如同藤蔓般在她心中疯狂盘旋、生长,几乎要将她吞噬。
就在她因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而心急如焚,试图再次积攒力气,强行撑起身体时,殿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轻快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尖上——那是她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是林昭的脚步声!
紧接着,殿门被猛地推开,逆着外面晃动的火光,那个让她魂牵梦萦、拼死也要守护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林昭身上还穿着那套象征着权力的朝服,衣摆上沾着些许尘土与未干的血渍,发丝也有些散乱,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夜凉与风尘,却依旧身姿挺拔,目光灼灼。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萧烬在看到林昭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的瞬间,那颗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松弛下来。所有的疼痛、所有的恐慌、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空,只剩下一种近乎虚脱的安心。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殿下,您没事就好”,想要问“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却因为身体的虚弱和心中的激动,只发出了一点微弱的气音,连完整的音节都无法拼凑。
而林昭,站在门口,看着榻上那个终于睁开双眼的人——萧烬的脸色苍白得如同宣纸,嘴唇干裂,脸上还沾着细密的冷汗,原本明亮的眼眸,此刻也因重伤而显得有些黯淡,却依旧带着急切与担忧,第一时间便望向了自己。
那眼神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没有对重伤的抱怨,只有看到她平安后的安心与牵挂。
一路强撑的冷静、面对背叛与杀戮的疲惫、皇后恶毒诅咒带来的阴霾、掌控大局的压力…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道目光中,冰雪消融,荡然无存。
她快步走到榻边,小心翼翼地坐下,生怕自己的动作会牵动萧烬的伤口。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萧烬那只没有受伤、却同样冰凉的手,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让她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阿烬…”她唤道,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哽咽,眼眶微微泛红,“你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萧烬的视线如同最精细的蛛网,紧紧缠绕在林昭身上,不肯有片刻移开。
尽管全身剧痛,喉咙干涩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她还是挣扎着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臂,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急切,轻轻抚上林昭的脸颊、肩膀、手臂…笨拙而又认真地摸索着,确认着。
指尖传来的触感是温热的,真实的,没有想象中的伤口和血迹。
直到此刻,她那颗高悬在悬崖边的心,才终于晃晃悠悠地落回了实处。还好…殿下没事…她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牵扯到伤口,让她几不可闻地抽了口气。
林昭任由她动作,看着她眼中那未散的后怕与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心中酸软成一片。
她放柔了声音,开始低声讲述她昏迷后发生的一切,语速不快,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
“…你晕过去后,赵琰就带着人赶到了…”她省略了那些最血腥残酷的细节,只大致说了赵琰控制住局面,平定所谓的“南军叛乱”,以及…林珩的结局。她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
萧烬安静地听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昭的脸。当听到林珩已死时,她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暗了一下,握着林昭的手微微收紧。那不是快意,而是一种沉重的、了结了什么的感觉。
林昭继续说着,提到如何去后宫安抚(或者说镇压)那些惶惶不安的妃嫔,提到皇后的疯狂与太子的“意外”…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是源于血脉亲情的最后一点波澜,以及对这宫廷倾轧的深深厌倦。
就在林昭轻声述说的时候,萧烬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林昭一直自然垂放在榻边的那只左手上。她敏锐地注意到,那只手的指关节处,似乎比周围皮肤要红一些,甚至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肿胀。
她的心猛地一紧。是受伤了吗?
几乎是本能地,她用自己那只还能动的手,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地将林昭的左手拉了过来,捧到自己眼前,仔仔细细地察看着。
她的动作有些急切,眼神专注得近乎锐利,仿佛在检查一件绝世珍宝是否出现了瑕疵。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那微微发红的指节,感受着那略高于周围的温度。
林昭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停下了讲述。看着她如此紧张的模样,心中既暖又涩,轻声解释道:“没事,可能是…可能是之前不小心在哪里碰了一下。”
萧烬没有抬头,依旧执着地检查着那只手,反复确认着。直到确定真的只是有些红肿,并无伤口或骨伤,她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
然后,在林昭尚未反应过来之际,萧烬低下头,将自己干燥却温热的唇,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心疼、庆幸与无限珍视的虔诚,轻轻地、久久地,印在了林昭那微微红肿的手腕内侧最柔软细腻的肌肤上。
那不是一个情欲的吻,更像是一个仪式,一个烙印。仿佛要通过这个吻,将所有的担忧、所有的后怕、所有的失而复得,都熨贴进她的血脉里。
林昭只觉得手腕内侧传来一阵温热而柔软的触感,如同被最轻柔的羽毛拂过,却又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颤栗。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从那接触点瞬间蔓延开来,流向四肢百骸,将她周身萦绕的寒意与疲惫都驱散了不少。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怔怔地看着萧烬低垂的、显得异常柔顺的头顶。
一吻之后,萧烬缓缓抬起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因为方才的动作牵动伤口,额角又渗出细密的汗珠,但那双望向林昭的眸子,却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林昭的身影,再无其他。
她看着林昭微微怔忪的神情,看着她那沾染了尘埃与疲惫、却依旧清丽动人的眉眼,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
她再次抬起手,这一次,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拂上了林昭的眉宇。她的指尖微凉,动作却温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境,慢慢地,将她微蹙的眉头一点点抚平。
“别…皱眉…”萧烬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丑。”
只是一个简单的字眼,甚至带着点笨拙的调侃,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昭心中那扇紧闭的情感闸门。
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威仪,所有的算计与沉重,在这一刻,在这个人面前,土崩瓦解。
她反手紧紧握住了萧烬那只抚平她眉头的手,将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感受着那微凉的指尖传来的、令人安心的触感。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氤氲的水汽,却不再悲伤,而是一种卸下所有重担后的柔软与依赖。
“好…”她低声应着,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唇角却微微弯起,“不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