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月事总算彻底干净，整个人也松快了不少。启程回京的日子便定了下来。青霜办事利落，早已将一切打点妥当，自然也细致地安排了阿莲和她的女儿念念随行。
离了暂居的驿站，车马匆匆，一行人踏上了归途。
长公主的马车宽敞华贵，帘幕低垂，隔绝了外间的尘土与喧嚣。萧烬一身利落的骑装，跨坐在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上，护卫在马车一侧。她身姿挺拔，控马娴熟，眼神锐利地扫过沿途，保持着惯有的警惕。
阿莲和念念同乘一辆较为简朴的青帷小车，跟在队伍后面。阿莲时不时撩开车帘一角，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前面那个骑马的英挺背影。
阳光洒在萧烬的肩头，仿佛为她镀上一层金边。阿莲看着，眼中既有惊叹，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失落。她的阿烬，真的变得如此出色，如此…遥远。
“娘亲，”念念软糯的声音响起，小手也指着窗外，“姐姐骑大马！好厉害！”
听到女儿自然而亲昵的称呼，阿莲的心像是被轻轻刺了一下。她勉强笑了笑：“嗯，阿烬很厉害。”
队伍行至一段平坦官道，稍作休整。念念按捺不住好奇，拉着阿莲的手央求：“娘亲，念念想近一点看大马，想让姐姐抱抱……”
阿莲看着女儿渴望的眼神，不忍拒绝，心里却也因即将面对的、萧烬那份刻意的疏离而微微发紧。她抱着念念下了车，犹豫着是否要上前。
这时，萧烬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勒转马头，缓步踱了过来。她的目光先落在念念身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随即转向阿莲，那笑容便礼貌地收敛了几分，带着清晰的、公事公办的界限。
“念念想看吗？”萧烬的声音温和，却不再有幼时那般毫无隔阂的亲昵。
阿莲的心微微下沉，她努力维持着平静，轻声道：“嗯，这孩子闹着要看，给你添麻烦了，阿烬。”她下意识地用了旧时的称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希冀。
萧烬听到这声“阿烬”，身形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眼神有一瞬间的飘忽，但很快又恢复了清明和距离。她笑了笑，跳下马来，目光更多地落在马匹上，而非阿莲脸上：“不麻烦。念念来，姐姐抱你摸摸看。”
她伸出双手，直接迎向念念，巧妙地避开了与阿莲过多的视线接触。
念念开心地扑进萧烬怀里。萧烬稳稳地抱着她，让她抚摸马儿，耐心地回答着孩子稚气的问题，笑容重新变得真切起来。
阿莲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阳光下的萧烬对着念念笑得那样温柔，那是她记忆中熟悉的模样，可这份温柔如今却像隔着一层透明的墙，她能看见，却无法触及。
萧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客气的话语，都在无声地提醒着她们之间已然存在的鸿沟。那份刻意保持的生分，像细小的针，扎得她心口密密麻麻地疼。她默默低下头，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姐姐，念念可以坐高高吗？就一下下！”念念搂着萧烬的脖子撒娇。
萧烬愣了一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快速瞥了阿莲一眼，那眼神里的审慎和距离感让阿莲的心又是一揪。
“不行，念念，别闹阿烬姐姐。”阿莲抢先开口，声音有些发紧。
“不碍事，”萧烬却笑了笑，似乎是为了让孩子开心，又或许是为了更快结束这令人尴尬的近距离接触，她利落地将念念托上马鞍，自己护在一旁，“坐稳喽，咱们慢慢走一小段？”
“好！”念念兴奋极了。
萧烬牵着缰绳，护着怀里的念念，缓辔徐行。念念银铃般的笑声和萧烬偶尔低沉的应答声随风传来。
阿莲站在原地，望着那一大一小和谐的背影，眼眶微微发热。她的阿烬，明明就在眼前，会对别人笑，会保护别人，却独独对她收起了所有的亲近。
那种难过，无声无息，却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悄悄转过身，抹去眼角渗出的一点湿意。
马车内，林昭纤指微抬，掀开车窗锦帘一角，目光淡淡向外扫去。她看到了马背上欢笑的孩子，看到了护在一旁、眉眼柔和的萧烬，也看到了不远处那个独自站立、背影难掩落寞的妇人。
林昭的视线在阿莲微微颤抖的肩头上停留了一瞬，眸色深了些许，看不出情绪。
官道旁树木投下斑驳的光影，落在那一骑两人身上。萧烬正微微侧头听着怀里的小女孩说什么，侧脸线条柔和，阳光下，她笑得毫无阴霾，甚至带着几分平日里极少见的、近乎纯粹的欢愉和柔情。小女孩依赖地靠在她身前，两人互动亲密自然。
直到前队示意可以继续加快行程，她才缓缓放下车帘，精致的面容隐没在车厢的阴影里。
傍晚，车队抵达驿馆。
一切安顿好后，萧烬照例先巡视一周，确认守卫无误，才去向长公主回话。
林昭正坐在窗边用晚膳，简单的几样小菜，却做得极为精致。她示意萧烬一同用饭，萧烬也没客气，在她下首坐了。
膳间安静，只有细微的咀嚼和碗筷轻碰声。
林昭吃得不多，很快便放下了银箸，端起清茶漱了口，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今日看你带那孩子骑马，倒是很有耐心。她似乎与你很亲近，一直唤你‘姐姐’？”
萧烬正夹起一块笋，闻言筷子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语气轻松地回道：“小孩子嘛，谁对她好她就跟谁亲。属下也就是看她可爱，陪她玩一会儿。”她刻意忽略了那个称呼带来的细微触动，以及阿莲当时的神情。
林昭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目光落在萧烬看似无谓的脸上，语气平淡无波：“哦？看来你倒是喜欢小孩。”
萧烬没察觉异样，顺着话头笑道：“属下其实挺喜欢小孩子的，尤其是乖巧可爱的小女孩，软软糯糯的，像个小开心果，看着就让人心情好。”她说着还比划了一下，“不像那些皮得上房揭瓦的小男孩，吵得人头疼。念念那孩子就挺招人疼的。”
她说完，自顾自地笑了笑，继续埋头吃饭，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盖心底那一丝因为提及“念念”而隐约勾起的、关于她母亲的复杂情绪。
林昭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掩去唇边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萧烬对孩子的喜爱似乎不假，但她对待阿莲的那份刻意疏远，以及此刻提及孩子时轻快语气下那一点不易察觉的僵硬，都被林昭清晰地捕捉到了。
“是么。”她轻声道，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窗外——阿莲母女所住厢房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