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公主府内的气氛依旧紧绷,却又有种奇异的平静。林昭直接将处理公务的地点挪到了萧烬养伤寝殿的外间,美其名曰“就近看顾,省得来回奔波”,实则几乎是寸步不离。
外间的桌案上堆满了各类文书密函,林昭时而凝神批阅,时而低声与前来禀报的青霜或心腹属下交谈,时而又起身走进内室,查看萧烬的情况,为她掖掖被角,喂些温水,动作自然熟练,仿佛本该如此。
萧烬大多时间都在昏睡,偶尔清醒时,便能透过半开的门扉,看到殿下忙碌而专注的侧影。听着她冷静地下达一条条指令,统筹着那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心中既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和暖意,又为她如此辛劳而倍感焦心。
若不是为了自己,殿下何须如此急切地推动计划,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这日午后,萧烬从一阵浅眠中醒来,恰好听到外间林昭压低了声音在与青霜交代:“……北衙禁军那边,程焕将军的态度至关重要。你务必亲自再去一趟,将本宫的信物和承诺带到,确保万无一失……”
“是,奴婢明白。程将军是聪明人,应当知道如何选择。”青霜低声应道。
“不是应当,是必须!”林昭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下去吧。”
听着青霜离去的脚步声,萧烬躺在里间的床上,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胀。殿下为了她,不仅要冒险弑君,还要如此劳心劳力地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
一种强烈的自责和“自己是累赘”的感觉,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着她的心。她看着殿下忙碌的身影,忽然生出一种冲动——她不能再这样躺下去了!哪怕只能帮上一点点忙,哪怕只是为殿下分担一丝一毫的压力也好!
她咬紧牙关,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用尽力气试图撑起身体。然而,伤势实在太重,稍微一动,便是钻心的疼,眼前阵阵发黑,手臂软得根本使不上力。她不甘心地再次尝试,却只是让身体失控地撞到了床沿,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和压抑不住的痛哼。
外间的林昭立刻听到了动静,几乎是瞬间就冲了进来!
“阿烬!你怎么了?!”看到萧烬痛苦地蜷缩着,额角沁出冷汗,正艰难地试图坐起来,林昭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她快步上前,小心却又带着一丝气急地按住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按回枕头上,语气又急又心疼:“你不要命了?!伤成这样还乱动!逞什么能!给本宫好好躺着!”
萧烬被她按回床上,喘着气,看着殿下焦急担忧的脸庞,心中的愧疚感更甚。她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而微弱:“殿下……我……我没事……您……您不用总是守着我……去忙您的大事要紧……我……我会拖累您的……”
林昭的动作顿住了。她看着萧烬那双写满了自责和不安的眼睛,看着她因为疼痛而苍白的脸,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疼。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抿紧了唇,脸色沉了下来,转身去取来了药箱。
她沉默地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解开萧烬中衣的系带,开始为她更换伤口上的药。动作依旧轻柔,但周身的气压却低得吓人。
当绷带一层层解开,露出胸前那片狰狞的、皮肉外翻、甚至隐约可见锁骨的伤口时——那是被用刀生生剜掉烙印的地方——林昭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太医来看过,说伤口太深,又受了污染,即便日后愈合,也大概率会留下一道极其丑陋可怖的疤痕,几乎无法消除。
看着这片代表着屈辱、痛苦和永久损伤的伤口,再想到萧烬刚才那句“我会拖累您”,林昭一直强压着的情绪终于再也抑制不住。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滴落在萧烬的皮肤上,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
萧烬愣住了,怔怔地看着殿下无声落泪的样子,心慌得厉害:“殿下……您……别哭……我……我不疼了……真的……”
林昭却仿佛没有听见,只是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颤抖地抚过那道伤口周围的皮肤,声音哽咽沙哑,充满了无尽的心痛和自责:“……怎么会不疼……怎么可能不疼……都怪我……是我没护好你……才会让你受这种罪……留下这种……”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眼泪流得更凶。这几日积压的恐惧、愤怒、心疼和后怕,在此刻彻底决堤。
萧烬看着她为自己流泪,心都碎了。她努力抬起虚弱无力的手,想要替她擦去眼泪,却够不到。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故作轻松地安慰道:“殿下……真的没事……不过是一道疤而已……等好了……要是难看……您再给我烙一个就是了……您亲手烙的……什么样的我都喜欢……”
她本是想着逗殿下开心,却没想到这话一出,林昭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瞪着萧烬,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最终却什么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是俯下身,极其轻柔地、珍重地吻了吻那道伤口的边缘,仿佛想要用这种方式抚平她的伤痛。
“傻瓜……”她哽咽着骂了一句,“本宫才不会……再忍心让你疼一次……”
她仔细地为萧烬上好药,重新包扎好,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珍视。做完这一切,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坐在床边,紧紧握着萧烬的手,仿佛这样才能确认她的存在。
“阿烬,”她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依旧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你不是累赘。从来都不是。”
“你是我坚持下去的理由,是我想要搏一个安稳未来的全部意义。”
“所以,好好养伤。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看山,看水,养肥猫。”
“在这之前,所有风雨,都由我来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