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书斋尴尬又暧昧的冲突后,一连数日,公主府的气氛都萦绕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林昭发现自己有些心绪不宁。
批阅奏疏时,笔尖会无意识顿住;品茶时,会对着氤氲的热气出神;甚至夜里躺在宽大冰冷的凤榻上,也会莫名觉得空落,仿佛少了点什么。
她并非懵懂无知的少女,稍一凝神,便清晰地窥见了自己心底那点不同寻常的涟漪源于何处。
是那个木头一样的呆子。
是那个被她打下烙印、视为私有物的护卫。
从意识到这一点开始,林昭并未经历太多的惊惶或自我挣扎。喜欢便是喜欢了,她林昭行事,何需向世俗礼法、旁人眼光解释?她是尊贵无比的长公主,想要的,握在手中便是。
至于对方是男是女……呵,蝼蚁般的世人如何看待,与她何干?
她唯一在意的,是姿态。
本宫乃金枝玉叶,岂能自降身份,去向她表露心迹?父皇说过这天下凡是我想要的就应该乖乖到我手中来。
她对着镜中雍容华贵的自己,微微抬了下巴,眼神倨傲,合该是她被本宫迷得神魂颠倒,按捺不住,匍匐在地向本宫倾诉衷肠才对。
对,须得让她先开口。
打定了主意,林昭便开始琢磨如何让那块“木头”开窍。思来想去,无非是多些独处机会,让她近距离感受本宫的绝代风华与……偶尔流露给她一个人的温和。
恰逢一年一度的秋社日将至。京城会有盛大的社火集会,百姓出游,百味杂陈,热闹非凡。往年的此时,林昭大多在宫中参加宴饮,或是在府邸高楼远远望一眼市井喧嚣,觉得无趣又喧闹。
但今年,她忽然觉得,去那烟火人间里走一遭,似乎也不错。
最重要的是,这是个绝佳的、顺理成章的由头。
这日午后,林昭懒洋洋地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状似无意地翻着一本游记,目光却飘向窗外明净的秋空。
“青霜。”
“奴婢在。”青霜悄无声息地出现。
“秋社那日,京中想必很热闹吧?”林昭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青霜微微一愣,谨慎答道:“回殿下,是的。东西两市皆有社火杂耍,游人如织。”
“嗯。”林昭放下书卷,指尖轻轻敲着榻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整日待在府中也是无趣。本宫那日想出去走走,瞧瞧这民间烟火气。”
青霜垂首:“奴婢这便去安排护卫清道……”
“不必兴师动众。”林昭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随意,“微服即可,萧烬一人护卫足矣,人多了反而扎眼。”
“公主,奴婢也不用跟去吗?”青霜小心翼翼地问道。
“啊,额…你就在府里守着,万一有事好处理。”
青霜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无奈,但立刻便恢复了平静:“是。奴婢会安排妥当。”
“还有,”林昭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让她换身常服,嗯……男装便可,便于出行跟在我身边,她那身暗卫打扮太过惹眼。”
“是。”青霜再次应下,心中已然明了。
秋社日转眼即至。
当萧烬被传来,得知殿下要微服出巡且只带她一人时,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了张,差点脱口而出“就咱俩?”,幸好及时刹住车。
“殿下!这……京城人多眼杂,皇帝最近又蠢蠢欲动,仅属下一人,万一……”萧烬一脸“殿下您三思啊这太危险了”的焦急。
林昭已经换好了一身素雅的湖蓝色常服,并未戴帷帽,只用一支简单的玉簪绾发,闻言淡淡扫她一眼:“怎么?你觉得你护不住本宫?”
“属下绝非此意!属下万死也能护殿下周全!只是……”萧烬急得抓耳挠腮,“只是双拳难敌四手,明枪易躲暗箭……”
“聒噪。”林昭轻哼一声,打断她的喋喋不休。“走吧。”
没有马车,两人是从公主府不起眼的侧门悄无声息地出来的。
一踏入秋社的热闹街市,声浪和烟火气便扑面而来。萧烬瞬间进入警戒状态,身体下意识地半挡在林昭身前,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行人,全身肌肉都绷紧了,仿佛随时准备扑出去的猎豹。
“放松些。”林昭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你这般如临大敌,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本宫身份特殊吗?”
萧烬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反应过度了,赶紧稍稍放松肩膀,但目光依旧不敢懈怠,低声道:“殿下,这里人太多了,您千万跟紧属下。”
“嗯。”林昭应了一声,目光却已被两旁琳琅满目的摊贩吸引。
走着走着,路过一个卖面具的摊子,各式各样的鬼怪脸谱挂了一排。林昭目光扫过,忽然指着一个青面獠牙的凶恶面具,对萧烬道:“这个,倒有几分像你的样子。”
萧烬正全神贯注防着四周,闻言差点呛到,哭笑不得:“殿下,属下哪有那么丑?”
“本宫说像就像。”林昭语气笃定,眼里却藏着笑,“买下。”
“啊?”萧烬傻眼,但还是老实付钱,拿着那个狰狞的面具,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林昭看着她一手拿着恐怖面具,一手还要保持警惕护卫自己的滑稽样子,心情莫名好了几分。
前方一阵更大的喝彩声传来,是一个杂耍班子在表演喷火和钻火圈。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林昭微微踮脚,也只能看到前面人的后脑勺。
萧烬见状,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殿下,此处人多,不安全,要不我们……”
“看不见。”林昭打断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萧烬看了看那人墙,又看了看自家殿下那“我看不到就是你失职”的表情,一咬牙,豁出去了。
她左右看了看,发现旁边有个卖馄饨的摊子,凳子稍微高一点。她赶紧过去,跟摊主说了几句,塞过去一小块碎银,然后搬着那条略显油腻的长凳过来,放在人群稍后方的空地上。
“殿下,”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委屈您站这上面看看?这儿视线好点,也……没那么挤。”她拍了拍胸脯,“属下扶着您,绝对稳当!”
林昭看着那条其貌不扬、甚至有点脏兮兮的板凳,又看看萧烬那副“快夸我机灵”的期待眼神和伸出来准备扶她的手,一时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真是……蠢得别致。
她最终还是纡尊降贵地,扶着萧烬结实的小臂,小心翼翼地踩上了那条板凳。高度果然刚好,能将场内的杂耍看得一清二楚。
萧烬在下边牢牢扶着她的胳膊,仰着头问:“殿下,能看到吗?稳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