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明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
他虽然知道师父要走，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托付！
“师父！这……这怎么行！”他声音发紧，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被陈刚的手牢牢按住，“武馆是陈家的根基，理应由立军师弟继承。我……我只是个外姓弟子啊！”
一旁的陈立军也被父亲的话惊住了。
他看看父亲，又看向激动的莫天明，脸上的困惑渐渐变成了难以置信。
“爸……”他的声音有些发干，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您到底要去哪？”
陈刚没有回答儿子，手依然稳稳地按在莫天明肩上，目光沉静如古井。
“立军志不在此。”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他有更广阔的路要走，这武馆的担子，他扛不起，我也不愿他踏进这个江湖。”
他转向儿子，眼神深邃：“立军，你从小就聪明，走的是阳关大道。读书，明理，将来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这才是正道。这武馆……是过去的影子，不该困住你。”
陈立军嘴唇动了动，看着父亲眼中不容反驳的决绝，又看向一旁神色凝重、明显想要推辞的莫天明，最终深吸一口气，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丝复杂却了然的苦笑。
“师父，我……”莫天明还想争辩。
“天明！”陈刚打断他，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这不是商量，是师命！我走之后，你就是震远武馆的顶梁柱！照顾好武馆，照顾好你师娘、师弟，还有小雨……等我回来！”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异常缓慢，带着近乎诀别的沉重。
莫天明看着师父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深藏的期许，还有那一丝难以察觉的悲凉，所有推脱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明白，师父此去凶险万分，这或许是他唯一能为师父做的事。
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最终化作沉甸甸的四个字，伴随着深深的鞠躬：
“弟子……领命。”
看着莫天明终于应下，陈刚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欣慰，按在他肩头的手，又重重拍了两下。
一旁的陈立军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死死抿着唇，镜片后的眼神剧烈闪烁，羞愧、不甘、失落、担忧……最终都化作了沉默。
他深深看了一眼莫天明，又看了一眼父亲仿佛瞬间苍老几分的背影，什么也没说。
“立军，”陈刚的声音缓和了些，带着一丝疲惫，“你师兄为人沉稳，重情义，肯担当。武馆交给他，我放心。你……明白吗？”
陈立军嘴唇动了动。
他意识到，父亲的决定背后，似乎隐藏着更深的原因——与今晚特事局的到访有关，与父亲眉宇间那化不开的沉郁有关。
他努力挤出理解的笑容：“爸，我明白。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常回来看妈。师兄……武馆和家里，就拜托你了。”
他转向莫天明，伸出手。
这一次，握手的力度比初见时更重，带着郑重的意味。
莫天明紧紧回握，感受到师弟掌心的微凉和不易察觉的颤抖，沉声道：“师弟，放心。”
简单的四个字，重若千钧。
陈刚看着这一幕，眼中最后一丝波澜归于沉寂。
他摆了摆手：“行了，都回去吧。别让你妈等急了，也别让她看出什么。天明，你也带小雨回去休息。”
“是，师父。”
“知道了，爸。”
师徒三人走出武馆。
夜色已深，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清冷的月光洒在青石板上。
他们沉默地穿过窄巷，回到天井院。
院里的灯还亮着，林慧和莫小雨坐在石榴树下说着话，桌上摆着切好的水果。
见他们回来，林慧笑着迎上来：“聊完了？立军，你爸没又拉着你练功吧？他呀，就知道操练人。”
陈立军勉强笑了笑，推了推眼镜：“没有，妈，就是随便聊聊。”
林慧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沉寂。
儿子的笑容有些勉强，天明眼神沉重，而丈夫陈刚……虽然面色如常，但她能感觉到那平静下压抑的波澜。
“妈，”陈立军抢先开口，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那个……我明天一早就得回学校了，突然有点急事。”
林慧脸上的笑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又很快掩饰过去：“这么急？不是说明天下午再走吗？”
“学校那边临时有点安排。”陈立军避开母亲探究的目光，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语气带着歉意，“妈，对不起啊，下次放假我一定多待几天。”
林慧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沉默的丈夫，终究没再多问，只是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学业要紧，妈没事。我去给你收拾点东西，明天早上带着。”
“妈，不用麻烦了，学校什么都有。” 林慧却执意走向里屋：“外面买的哪有家里的好，我给你装点你爱吃的海鲜和糕点。”
看着母亲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陈立军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推了推眼镜，掩住眼底的复杂。
莫小雨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她悄悄拉了拉哥哥的衣袖，大眼睛里带着询问。
莫天明对她轻轻摇头，递过一个安抚的眼神。
“师父，师娘，那我们也先回去了。”他适时开口，打破了沉闷，拉起旁边的莫小雨。
陈刚点了点头，目光在莫天明脸上停留一瞬：“嗯，回去早点休息。”
“师父师娘再见！立军师兄再见！”莫小雨乖巧地道别。
陈立军对兄妹俩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目送莫家兄妹离开，关上院门，陈立军脸上最后一丝轻松也消失了。
他转身，看向一直沉默站在石榴树下的父亲。
陈刚也正看着他。
父子二人的目光在昏黄的灯光下交汇，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沉重。
“爸，”陈立军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们去书房谈？”
陈刚深深看了儿子一眼，点了点头，率先转身走向书房。
……
四方小院。
月光如水银般泻入院落，新栽的花苗在夜色中舒展着稚嫩的叶片，鱼缸里的几尾红鱼早已沉入水底石缝安睡，一切静谧而安宁。
莫小雨洗漱完毕，换上干净的睡衣，却毫无睡意。
她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抱着膝盖，望着院子里被月光照得发亮的青石板，小声开口：“哥……”
“嗯？”莫天明正检查着院门是否关好，闻声回头。
“我总觉得……师父和立军师兄今晚有点怪怪的。”莫小雨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敏感，还有一丝不安，“他们是不是吵架了？”
莫天明走到妹妹身边，挨着她坐下，伸手揽住她单薄的肩膀。
“别多想。”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沉稳，“他们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我们做徒弟的，守好本分，练好功夫，不让师父操心，就是最好的帮忙。”
他的语气平和而肯定，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莫小雨仰起头，借着月光看着哥哥线条分明的侧脸，那股莫名的担忧似乎真的被驱散了一些。
她将头轻轻靠在哥哥坚实的臂膀上，小声应道：“嗯，我知道了。”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模糊的虫鸣。
“哥，我们种的花，会长得很好吧？”
“会的。”
“等花开满了墙，我们就在下面摆张桌子，夏天乘凉，秋天看月亮……”
“好。”
简单的对话在兄妹间流淌，冲淡了夜晚带来的最后一丝阴霾。
过了一会儿，莫小雨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皮开始打架。
“困了就快去睡吧。”莫天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嗯，哥你也早点睡。”莫小雨站起身，揉了揉眼睛，趿拉着拖鞋回了自己房间。
听着隔壁房门合上的轻响，以及随后传来的均匀呼吸声，莫天明脸上的温和缓缓敛去。
他独自坐在门槛上，望向天井院方向的目光变得深沉。
陈蓉……你到底跟师父说了什么？
他无声地握紧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