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
他感到身后传来一丝微弱的战栗。
莫小雨不知何时也已下车,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他的身后。
单薄的身体在夜风里像一片随时会凋零的叶子。
她眼中那蚀骨的悲恸深处,
破碎的光在一点点收拢,也慢慢地渗入了一丝冰冷的东西。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极其用力地握紧了哥哥的手。
最终,
黑色车辆无声地驶离,红蓝灯光闪烁,消失在生活区的拐角。
兄妹俩仍站着,
望着车辆消失的方向,仿佛要一直望进虚无的尽头。
陈刚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平静中蕴含着风暴:
“记住这个画面。”
“然后,活下去,变强。”
莫天明没有回头。
夜风卷起生活区的尘埃,带着血腥与悲伤的气息,盘旋不去。
陈刚的话让妹妹的手在他掌心冰冷而颤抖,却又异常用力,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
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宣誓,
这让莫天明充满悲恸的心中泛起一丝担心与害怕。
他缓缓地转过身,
看向瑟瑟发抖、几乎站立不稳的妹妹,伸出手,无声地搂住她。
夜色深沉,
生活区的灯光陆续熄灭,只留下警戒线的反光带在黑暗中微弱闪烁。
楼道口的死寂被陈蓉打破。
她快步走到兄妹二人身边,声音放得柔和:“这里不能再住了,太危险。凶手可能还在附近窥伺,甚至有回来的可能。局里为你们准备了安全屋,绝对保密,设施齐全,也有我们的人二十四小时保护。你们现在必须转移。”
莫天明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搂着妹妹,仿佛没听见。
莫小雨一听要离开唯一熟悉、还残留着母亲气息的地方,去一个完全陌生的所在,抓着哥哥的手又紧了几分。
一直沉默的陈刚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沉稳:“不必了。”
陈蓉一怔,转头看他:“陈师傅?这是为了他们安全着想……”
“为他们安全着想?”陈刚猛地打断她,语气带着质问,“你特事局既然早猜到阴煞门余孽要复仇,怎么还出了这么大纰漏?”
“就安排那大猫小猫两三只?明摆着是你们的人被绊住了手脚!可对方偏偏能精准摸到这儿。面具人能找到你陈家的游龙八卦院,找得到鹤鸣堂不稀奇,可连莫家都能寻到……”他冷哼一声,话锋陡然尖锐,“你又怎么能保证,你们内部没……”
“慎言,陈师傅!”陈蓉厉声打断,语气里满是急厉的警告。
陈刚不再多言。
他上前一步,厚重的手掌再次按在莫天明另一边肩膀上,声音不容反驳:“他们跟我回武馆。”
“武馆?”陈蓉下意识反对,“那地方怎么保证安全?”
“武馆是我的地方。”陈刚的语气平淡,却蕴含着绝对的自信和一股凛冽的杀气,“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我都了如指掌。对方若敢来——”
他顿了顿,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再次翻涌起惊人的锋芒。
“——正好省了我去找他的功夫。”
陈蓉还想说什么,
但看到陈刚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以及莫天明微微侧头将师父的话听进去的反应,她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她明白,
在某种程度上,陈刚的武馆,或许真的比那个冷冰冰的“安全屋”更能庇护这对陷入悲伤的兄妹。
“我明白了,”陈蓉妥协了,但补充道,“我会向特事局申请两组外勤人员在武馆外围秘密布控,交叉确认安全性。这是底线,陈师傅,请务必接受。”
陈刚这次没有反对,只是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这种折中的方案。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兄妹俩身上。
“走吧,”他的声音缓和了些,却带着一种沉稳的笃定,“我们回家。”
“家”这个字眼,此刻听起来如此刺耳又如此遥远。
但莫天明终于动了,
他深吸一口气,搂着妹妹缓缓转过身,跟着陈刚,走向那辆熟悉的桑塔纳轿车。
车子驶离纺织厂生活区,将那片被悲伤笼罩的区域抛在身后。
夜色浓重,路灯飞快地向后掠去。
……
……
老城区的巷弄间,
一道黑影正在阴影中极速穿行,如同受惊的夜枭。
他的速度极快,右臂不自然地垂落。
风声在他耳边呼啸,盖过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愈发清晰的心跳。
黑影并非直线逃离,
似乎早已规划好了线路,在老城区迷宫般的巷弄中不断变换着方向。
他时而在污水横流的窄巷中冲刺,时而翻越低矮的院墙,时而又隐入无人的门洞阴影中短暂蛰伏,
敏锐地感知着身后的任何一丝动静。
确认无人追踪后,
他才从一个废弃院落的角落阴影里无声滑出。
最终抵达了一个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后墙。
深沉的夜色中,
除了路边昏黄的灯光,一片死寂。
黑影没有丝毫犹豫,
左手敏捷地抓住老式下水管的锈蚀接口,双脚蹬墙,身影如猫般轻盈而上,动作迅捷而无声,全然不顾右腕传来的剧痛。
二楼一扇窗户被无声撬开,
他侧身滑入,
随即反手轻轻关窗,
身上的血腥气被室内消毒水和中药混合气味掩盖。
诊室里没有开灯,
只有窗外的一缕微光勉强勾勒出桌椅柜子的轮廓。
黑影走到洗手池边,
拧开冷水龙头,任由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左手。
然后,
他才抬起明显肿胀、透着不自然青紫色的右手手腕,一股撕裂般的痛楚让黑影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八极拳,果然名不虚传。”
这里的一切似乎熟悉到闭眼也能操作。
他走到墙边,取下了那面略显陈旧的“先进工作者”奖状,露出了后面墙壁内嵌的老式旋转密码保险柜。
手指在黑暗中精准地拨动密码盘,发出几不可闻的“咔嗒”轻响。
柜门打开。
一股更浓重的福尔马林气味弥漫出来,与诊室里的中药味形成一种诡异而割裂的融合。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可以看到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三个玻璃标本罐,罐身带着些划痕。
旁边新添的几个则玻璃光洁,暗红色的组织在福尔马林溶液中沉浮。
黑影的身影在柜门前停顿了片刻。
从身后腰间取出特制的皮囊,他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处理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片刻后,
他将那仿佛还残留着生命最后震颤与极致寒冷的“战利品”,小心翼翼地浸入了其中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空罐中,缓缓注满新的福尔马林溶液。
黑影凝视着罐中那在微弱光线下逐渐沉静的暗影,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陌生,与他平日温和的医生形象判若两人。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锁好保险柜,将奖状一丝不苟地挂回原处,完美地掩去了一切痕迹。
这才拿起一旁的针灸包,开始自行处理手腕的伤势。
整个过程在绝对的寂静中进行,只有极细微的呼吸声,融于窗外无边的夜色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