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太史慈伏在冰凉的岩石后面,身上简陋的皮甲与山石的阴影几乎融为一体。他口中含着一片草叶,细微的苦涩味在舌尖弥漫,帮助他驱散连日潜伏带来的疲惫。在他身后,五百名精心挑选出的悍卒如同蛰伏的猎豹,无声无息,只有偶尔甲叶摩擦发出的微不可闻的轻响,以及压抑的呼吸声。
他们的位置,在会稽城东南角一段较为低矮的城墙外。这里并非主攻方向,城头的守军火把明显稀疏,巡逻队伍的间隔也较长。连日的猛攻,孙策军主力持续不断地冲击着西门和北门,已将王朗的大部分守军牢牢吸引在那里。此处,是周瑜根据细作情报和连日观察,选定的突破口。
太史慈的目光锐利如鹰,穿透沉沉的夜幕,牢牢锁定着那段城墙。他能看到垛口后偶尔晃过的人影,听到随风飘来的、模糊的吆喝声。城墙根下,是新旧交杂的痕迹,有前几日试探性攻击留下的焦黑,也有守军匆忙加固时倾倒的土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硝烟、血腥和潮湿泥土的特殊气味,这是战场特有的味道。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直的手指,握紧了身旁的强弓和箭囊。弓是两石硬弓,箭是特制的三棱破甲锥。今夜,他不仅是突袭的先锋,更是要为后续部队清扫城头威胁的利箭。
时间在寂静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太史慈的思绪不由得飘远。自追随孙伯符以来,转战江东,破刘繇,降华歆,势如破竹。唯有这会稽王朗,凭借城高池深与地方豪族的支持,竟顽抗至此。伯符将军的耐心正在耗尽,公瑾先生的眼神也日渐凝重。他们都清楚,北面袁绍已定河北,吕布奇袭晋阳,中原大地风起云涌,江东必须尽快稳固,方能拥有参与天下棋局的资格。
而破局的关键,就在今夜,就在脚下这段看似不起眼的城墙。
“咕——咕咕——”
远处,传来了约定的猫头鹰叫声,短促而清晰,连续三声。
太史慈精神猛地一振,眼中瞬间爆发出慑人的精光。这是西面主力开始新一轮佯攻的信号!几乎是同时,会稽城的西门和北门方向,隐隐传来了震天的鼓噪声和喊杀声,火光大作,映红了那片天空。城头的守军一阵骚动,隐约能听到军官声嘶力竭的吆喝和部队跑动调防的嘈杂。
就是现在!
太史慈猛地吐出草叶,低喝一声:“上!”
没有多余的废话,第一批五十名死士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窜出,他们背负着飞钩绳索,动作迅捷如猿,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贴近墙根。冰冷的铁钩被奋力抛上城头,牢牢扣住垛口。死士们口衔利刃,手足并用,沿着绳索迅速向上攀爬。
太史慈则早已张弓搭箭,弓开如满月,箭尖对准了城头。他的呼吸平稳,心跳却如战鼓擂动。月光偶尔从云缝中洒下,照亮他紧绷的侧脸和专注的眼神。
一名守军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疑惑地探出头来,向城下张望。
“嗖!”
一声极轻微的破空声。太史慈的箭矢如同毒蛇吐信,瞬间没入了那名守军的咽喉。那人连哼都未曾哼出一声,便软软地瘫倒下去。
但这一箭,也引起了附近其他守军的警觉。
“敌袭!东南角有敌袭!”一声凄厉的呼喊划破夜空。
“快!挡住他们!”更多的守军涌向这段城墙,火把被点燃,向城下扔去,试图照亮攀爬的敌军。
城下顿时暴露在光明与危险之中!
“瞄准持火把者,射!”太史慈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他身后的数十名神射手同时开弓,箭矢如雨点般泼向城头,精准地狙杀着那些试图投掷火油、滚木或者看清城下情况的守军。惨叫声接连响起。
然而,守军毕竟人数占优,且占据了地利。滚木和礌石开始落下,砸在城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偶尔有倒霉的死士被击中,惨叫着从半空坠落。
太史慈看得目眦欲裂。他知道,必须尽快在城头站稳脚跟!
“第二队,跟我上!”
他低吼一声,将强弓背回身后,反手拔出腰间佩刀,一口咬住刀背,如同一只灵巧的猿猴,抓住一根绳索,奋力向上攀爬。箭矢从他耳边呼啸而过,滚木擦着他的身体砸落,带起的劲风刮得脸颊生疼。他不管不顾,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上去!打开缺口!
终于,他的手掌搭上了冰冷的垛口。一名守军挺着长矛恶狠狠地刺来。太史慈猛地侧身避开,左手闪电般抓住矛杆,借力一跃,整个人便翻上了城头!脚踏实地的瞬间,佩刀已回到手中,刀光一闪,那名守军已捂着喷血的喉咙倒下。
“江东太史慈在此!降者不杀!”
他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怒吼,声震城墙。这吼声不仅是为了震慑敌人,更是为了告诉后续攀爬的弟兄,城头已有立足之地!
刀光舞动,如同匹练,太史慈身先士卒,在狭窄的城墙上左冲右突,所过之处,守军纷纷倒地。他勇不可挡,硬生生在以一己之力,在密集的守军中撕开了一道口子。越来越多的江东勇士攀上城头,汇聚到他身边,结成一个小小的、却在不断扩大的锋矢阵型,沿着城墙马道,向两侧和城门楼方向奋力冲杀。
城墙上的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刀剑碰撞的铿锵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声、垂死者的哀嚎声、双方士兵野兽般的咆哮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血腥的死亡乐章。鲜血染红了青灰色的墙砖,顺着垛口往下流淌。
太史慈的甲胄上早已溅满了血点,有自己的,更多的是敌人的。他喘着粗气,手臂因持续挥砍而微微发麻,但眼神依旧锐利,攻势丝毫不减。他知道,每多坚持一息,城下的压力就减轻一分,破城的希望就增大一分。
混乱如同瘟疫般在城头蔓延。东南角的烽火和喊杀声,终于惊动了坐镇城中心的王朗。
当太史慈率部浴血奋战,终于清理掉这段城墙的大部分守军,并成功打开城门,放下吊桥,放入了城外早已等候多时的孙策军主力时,天色已经微明。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从涌入城的江东军口中爆发出来,如同决堤的洪水,席卷了整个会稽城。
太史慈拄着刀,站在洞开的城门旁,看着潮水般的己方士兵呐喊着冲入城内,与残余的守军展开巷战。他疲惫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和汗水,抬头望去,孙字大旗终于在这座顽抗多时的城池上空升起,迎着初升的朝阳,猎猎作响。
战斗尚未完全结束,但大局已定。
几名亲兵押着一名身着太守官服、发髻散乱、面色灰败的中年文官来到太史慈面前。
“将军,擒获会稽太守王朗!”
太史慈看着这位曾经名重一时的名士,此刻却如丧家之犬。王朗眼神涣散,口中喃喃:“汉祚…汉祚…”
太史记起孙策和周瑜的特意交代——王朗需生擒,其名望或还有用,且需献于长安朝廷,以全吕布掌控下的天子颜面,巩固联盟。
他挥了挥手,声音因疲惫而沙哑:“押下去,好生看管,不得怠慢。待主公发落。”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太史慈抬头,只见孙策与周瑜在精悍亲卫的簇拥下,策马穿过城门,踏入这片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土地。
孙策的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城墙和街道,最后落在浑身浴血、却依旧挺立如松的太史慈身上。他驱马上前,来到太史慈面前,深深地看着他,没有多余的赞赏之词,只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切尽在不言中。
周瑜紧随其后,对太史慈微微颔首,眼中是清晰的赞许,但他的目光随即投向城内更深远的地方,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着入城安抚、清点府库、整顿防务以及如何应对北方愈发复杂的局势等千头万绪的问题。
孙策勒住战马,望向郡守府的方向,脸上并没有太多攻克强敌的狂喜,反而有一种卸下重负后的沉静,以及对于即将到来的、更为艰巨的整合与挑战的思虑。
拿下会稽,只是第一步。如何将这江东六郡真正打造成稳固的基业,如何在吕布、曹操、袁绍这些巨擘的夹缝中寻得生机与发展,才是接下来真正的考验。
晨曦照亮了孙策年轻却已显刚毅的脸庞,也照亮了这座终于臣服在他脚下的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