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定策之后,无形的网开始向四面八方撒开。袁绍的意志,化作了携带重金与许诺的使者,悄无声息地没入山川河流,奔向那些能够影响天下局势的节点。
太行深处,黑山军大寨。
郭图派出的使者,是一位名叫辛评的能吏。他带着几辆满载丝绸、金银和美酒的大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数日,才在一队神色警惕、衣衫混杂如同流寇的黑山军引导下,抵达了张燕的主寨。
寨子依山而建,地势险要,棚屋连绵,旌旗杂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粗犷而混乱的气息。辛评被引到一座相对宽敞的木石结构的大厅,张燕高踞虎皮铺就的主位,左右站着几名心腹头目,个个眼神彪悍,带着审视与贪婪打量着辛评和他身后那些沉甸甸的箱子。
辛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些许不安,上前一步,依礼参见,语气不卑不亢:“汉大将军、邺侯麾下从事辛评,奉主公之命,特来拜会张平难(张燕曾被汉廷任命为平难中郎将,此为敬称)。”
张燕身材不算特别高大,但极为精悍,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声音沙哑:“袁本初?他如今是河北之主了,还记得俺这山沟里的草寇?派你来,有何贵干?”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讥诮和试探。
辛评微微一笑,示意随从打开一口箱子,顿时珠光宝气,金银耀眼,引得厅内众头目一阵低呼,目光更加炽热。“张平难说笑了。我家主公雄踞河北,志在天下,岂会忘了老朋友?昔日公孙瓒势大,张平难亦曾与之周旋,足见英雄胆略。如今公孙瓒已灭,河北安定在即,然关中吕布,窃据神器,残暴不仁,实乃天下共敌。”
他顿了顿,观察着张燕的神色,继续道:“我家主公欲兴义兵,讨伐国贼,然吕布据险而守,强攻恐伤及无辜,耗时日久。故特遣在下前来,与平难将军结一善缘。”他指着那些财宝,“此乃我家主公一点心意,权作定金。只望平难将军能念及旧谊,为天下苍生计,出兵袭扰吕布之河东、河内边境。”
张燕眯起眼睛,手指敲打着座椅扶手:“袭扰?怎么个袭扰法?让俺的弟兄们去跟吕布的精兵硬碰硬?”
“非也,非也。”辛评连忙摆手,“将军熟知地理,麾下健儿来去如风。只需派出小股精锐,翻越太行,不必攻坚城,只需焚其粮草,掠其边村,杀其斥候,让吕布边境日夜不宁,疲于奔命即可。如此,既削弱吕布,将军亦可获得实利,岂不两全其美?待大事已成,我家主公必上表朝廷,正式敕封将军,使黑山诸部,永镇太行!”
“永镇太行?”张燕嗤笑一声,“袁本初的画饼,倒是画得圆。”但他看着那满箱的金银,眼神闪烁。他清楚,黑山军看似势大,实则内部派系复杂,生存艰难,急需钱粮。袁绍的提议,风险不大,避开主力,打了就跑,收益却可观,更重要的是,能给吕布添堵,他乐见其成。吕布近年来势力扩张,对黑山军的生存空间也是一种挤压。
“回去告诉袁本初,”张燕最终慢悠悠地开口,“钱,俺收了。事,可以办。但若想让俺的人卖死力,光这点定金可不够。以后,按‘战果’结算,如何?”
辛评心中一定,知道事情成了大半,连忙道:“将军快人快语!一切好说!只是……”他压低了声音,“此事需隐秘进行,亦需提防吕布离间……”
“哼,俺在这太行山里混了这么多年,还用你教?”张燕不耐烦地挥挥手,“回去复命吧!告诉袁本初,等着看吕布后院起火吧!”
辛评躬身退下,心中盘算着如何向郭图汇报这“成功”的联络。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张燕对着手下头目们咧嘴一笑:“弟兄们,买卖来了!挑些机灵能跑的,去河东、河内转转,记住,抢到就是赚到,碰到硬茬子立刻撒丫子跑!袁本初的钱,不赚白不赚!”
辽西草原,乌桓王庭。
许攸派出的心腹,是一位精通胡语、常年与边塞部落打交道的商人出身的下属,名叫王同。他没有直接去见实力最强的蹋顿单于,而是选择了与袁绍素有往来、且更为贪婪直接的辽西乌桓大人苏仆延。
在王同刻意展示的、足以让一个小部落眼红的财物面前,苏仆延的眼睛亮了。王同操着流利的胡语,极力渲染着公孙瓒败亡后,南方汉地的“空虚”与“富庶”。
“大人,袁公已定河北,下一个目标乃是中原的曹操。南边汉人正自顾不暇,长城沿线,防备松懈。袁公念及旧谊,特令在下告知大人,此时正是勇士们南下获取财富与奴隶的大好时机!”王同的声音充满了诱惑,“袁公承诺,只要不攻击他的城池,各位大人南下所得,无论人畜财物,皆归各部所有!他绝不会干涉!”
苏仆延抚摸着王同送上来的精美丝绸,呼吸粗重:“此话当真?袁绍……他真的不管?”
“千真万确!”王同拍着胸脯,“袁公志在天下,岂会在意边鄙之地些许财物?他只希望各位大人的勇士,能让某些人(暗指吕布)的北疆,不那么安稳。”
苏仆延明白了。这是借刀杀人,也是纵兵抢掠的默许。他本就对富庶的汉地垂涎三尺,之前被田豫吓退心有不甘,如今有袁绍的“承诺”,更是心痒难耐。
“好!你回去告诉袁公,他的好意,我苏仆延心领了!”苏仆延哈哈大笑,对帐外的勇士们吼道,“儿郎们!准备你们的马刀和套马杆!南边有数不尽的财富和女人等着我们!”
王同满意地笑了,他知道,饥饿的狼群已经被放出笼子。他同样叮嘱了要小心吕布的边军,尤其是那个叫田豫的汉将,但沉浸在抢掠美梦中的苏仆延,并未太放在心上。
泰山郡,臧霸营寨。
逢纪亲自挑选的使者,是一位口才便给、善于察言观色的幕僚,名为郑岐。他轻车简从,秘密抵达了臧霸位于泰山深处的营垒。
与面对张燕和苏仆延不同,郑岐面对臧霸时,态度更加谨慎和尊重。臧霸并非流寇,而是拥兵自重、名义上归附曹操的一方实力派,有其独立的考量。
“臧将军,久仰威名!纪先生(逢纪)特命在下前来,向将军致以问候。”郑岐开门见山,但语气委婉。
臧霸面容沉稳,目光锐利,他屏退了左右,只留一二心腹。“郑先生远道而来,不只是为了问候吧?袁大将军有何指教,但说无妨。”
郑岐知道臧霸是聪明人,便不再绕弯子:“将军明鉴。如今袁公已定河北,拥兵数十万,天下归心,大势所趋。曹操虽据兖豫徐,然内部不稳,经济困顿,更兼背弃汉室,人神共愤。袁公不日即将挥师南下,清君侧,安社稷。然,曹操在徐州经营日久,恐负隅顽抗,徒增伤亡。袁公素知将军乃徐州柱石,深得人心,故特遣在下前来,望将军能为天下苍生计,在关键时刻,助袁公一臂之力。”
他仔细观察着臧霸的表情,继续道:“不需将军立刻与曹操反目,只需在其后方制造些许麻烦,袭扰其粮道,牵制其部分兵力即可。若将军能顺势而起,掌控徐州,袁公必鼎力支持,表奏朝廷,使将军永镇徐土!”
臧霸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他确实对曹操并非完全归心,曹操派来的徐州刺史车胄,与他关系也颇为微妙。袁绍开出的条件很诱人,“永镇徐土”更是戳中了他的心思。但他也清楚,曹操绝非易与之辈,郭嘉、程昱等人更是智计百出。贸然行事,风险极大。
“袁公好意,霸心领了。”臧霸缓缓开口,语气沉稳,“然曹操待我亦不满,骤然背之,恐为天下笑。且徐州局势复杂,非一日可定。请回复袁公,霸需时间考量,亦需见机行事。”
郑岐知道,想让臧霸立刻表态很难,能得到“见机行事”的承诺,已经算是成功。他连忙道:“将军深谋远虑,自当如此。袁公亦不强求,只望将军念及汉室大局,审时度势。若有需,袁公愿提供一切必要支持。”
襄阳州牧府。
逢纪亲自出马,携带重礼,来到了荆州。刘表在府中设宴款待,蒯良、蔡瑁等荆州重臣作陪。气氛看似融洽,实则各怀心思。
逢纪高举酒杯,向刘表敬酒:“景升公坐镇荆襄,保境安民,使九郡免受战火,功德无量!我家主公每每提及,皆赞叹不已。”
刘表笑容温和,回敬道:“本初兄扫平河北,威震天下,方是英雄本色。纪先生此来,不知有何见教?”
逢纪放下酒杯,正色道:“不敢。只是奉主公之命,特来与景升公重申盟好。如今曹操窃据兖豫,欺凌诸侯。吕布盘踞关中,形同割据。此二贼不除,汉室难安。我家主公欲兴义兵,先讨曹操,以清君侧。然恐荆州方面有所误会,故特遣纪前来,向景升公说明情由。望景升公能明辨忠奸,保持中立,勿要与国贼往来。待平定中原,我家主公愿与景升公共分曹操之地,永结盟好!”
刘表抚须沉吟,看向蒯良。蒯良微微点头,开口道:“袁公志在匡扶汉室,我等深感钦佩。荆州地小民弱,只求自保,无意参与中原纷争。只要战火不波及荆州,我主自当谨守中立,坐观成败。至于共分之地……呵呵,待袁公功成之后,再议不迟。”话说得漂亮,实则表明了坐山观虎斗的态度,对那空头支票并不热衷。
逢纪要的就是这个“中立”的承诺,当下不再多言,宾主尽欢而散。他知道,以刘表的性格,只要不主动招惹他,他绝不会轻易出兵援助曹操。
一条条隐秘的线,就这样被袁绍的使者们牵了起来。张燕的贪婪,苏仆延的野蛮,臧霸的观望,刘表的自保,都被巧妙地编织进了一张针对曹操和吕布的大网之中。战争的阴云,随着这些暗流的涌动,愈发浓重地笼罩在中原大地的上空。各方势力都在自己的棋盘中落子,而袁绍,自信已经布下了一盘必胜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