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的官道上,几辆牛车正缓缓前行,车上满载着新编撰的册簿和算筹等物。这不是运送军械粮草的车队,而是隶属于新设的“典农都尉”衙署的吏员们,正前往京兆尹下辖的各县。他们的任务,并非督催粮税,而是指导一种名为“方格统计法”的新式户籍田亩登记法,并核查春耕时发放的曲辕犁使用情况。
为首的,是一位身着素雅官服、面容沉静的年轻女子——蔡琰。她并未乘车,而是骑着一匹温顺的牝马,目光扫过道路两旁绿意盎然的田野。田埂间,能看到一些农户正使用那种带有弯曲犁辙的新式犁具劳作,效率确实比直辕犁高了不少。但她的心思,已不止在农事上。
“蔡先生,”一名年轻的小吏策马靠近,脸上带着兴奋,“昨日冯翊郡传来消息,他们采用新法厘清了几处隐匿的田亩,新增户籍百余,府库租调预计可增一成半!”
蔡琰微微颔首,脸上并无太多得意之色:“嗯。告知他们,统计务必精准,切勿为了政绩虚报数目。新附之民,初定租调可酌情减免,以显朝廷仁政,重在安抚。”
“是!”小吏恭敬应下,眼中满是钦佩。这位女先生不仅精通典籍,所授的“新学”——那些快速统计、流民安置、简易水利规划的法子,更是务实有效,让许多原本焦头烂额的地方官吏如获至宝。
这便是一个多月来的成效。蔡琰主持的“典农都尉”衙署,名义上主管农桑,实则因其传授的“新学”切中时弊,职能已悄然扩展。从流民编户、土地清查,到赋税预算、物资调拨核算,甚至郡县间文书往来格式的规范,都逐渐采用了这套更高效、更清晰的方法。贾诩坐镇安邑总揽后方,最先感受到压力减轻,来自各郡县杂乱无章、数目不清的文书明显减少,钱粮物资的调度效率大增。陈宫在河内,也来信称赞新式统计法对厘清边境贸易、管控人口流动大有裨益。
这一日,蔡琰刚从城外视察归来,还未踏入衙署,便有温侯府的亲卫前来相请。
再度步入温侯府的书房,蔡琰的心境与初次被召见时已大不相同。少了些忐忑,多了份因工作被认可而产生的坦然。书房内,吕布正与贾诩低声交谈着,见她进来,两人停止了谈话。
“蔡先生辛苦了。”吕布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目光落在她沾了些尘土的下摆,“城外情况如何?”
蔡琰依言坐下,条理清晰地汇报:“回温侯,京兆尹境内,新式农具推广已过七成,夏粮长势普遍优于往年。新推行的‘三步安置法’(编户、授田、贷种)初见成效,新附流民渐趋稳定。此外,冯翊、扶风两郡来信,言及采用新法厘清田亩户籍,府库租调皆有提升,吏治效率亦有所改善。”她没有夸大其词,只是陈述事实,但每一个数字和实例,都沉甸甸地彰显着她的功绩。
贾诩在一旁微微颔首,适时补充道:“主公,蔡先生所授之法,确为良策。如今各郡县上报文书,条目清晰,数据准确,省去了大量核查之功。钱粮调度,物资分配,亦比以往顺畅许多。文和与公台(陈宫),皆感压力骤减。”他这话,等于从最高行政层面肯定了蔡琰工作的巨大价值。
吕布听着,眼中赞赏之色愈浓。他深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而能理顺内政、安定后方的人才,更是稀世珍宝。蔡琰以一女子之身,在短时间内做到如此地步,其才学与实干,远超他的预期。
“好!甚好!”吕布抚掌,声音洪亮,“先生大才,于国于民,功莫大焉!先前委先生以农政,实乃大材小用。如今看来,这内政革新之事,非先生莫属!”
他站起身,走到案前,取过早已准备好的一卷帛书和一柄装饰古朴的玉尺。“蔡琰听封!”
蔡琰起身,肃立聆听。
“典农都尉蔡琰,才德兼备,革新内政,功绩卓着。今擢升为‘尚书郎’,秩六百石,仍领典农都尉事,总责关中及各郡新政推行、文书格式规范、户籍田亩统计核查之事。赐金百斤,帛五十匹,洛阳蔡邕宅邸一所,允其自由出入藏书阁,以便着书立说,弘扬学问。”
这份封赏,极为厚重。 “尚书郎”虽是中级官职,却意味着蔡琰正式进入了决策核心的边缘,有了参与更高层面政务的可能,而“总责新政推行”更是赋予了极大的实权。金银丝帛是实利,而归还其洛阳旧宅并允许蔡邕自由着书,则是触及蔡琰内心深处的情感与志向所在,比任何物质赏赐都更显用心。
蔡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她接过帛书和玉尺(象征衡量与规范),深深一礼:“蔡琰,谢温侯信重!必当竭尽所能,以报知遇之恩。”这一次,她的声音虽然依旧平静,却透着一股坚定的力量。
吕布看着她,语气缓和下来:“先生不必多礼。日后这内政之事,尤其是这‘新学’推广,还需先生多费心。有何需求,可直接向文和禀报,或直接来见我。”
“诺。”蔡琰应道。
离开温侯府时,夕阳的余晖洒在长安城的屋瓦上。蔡琰握着那柄冰凉的玉尺,感觉手心却有些发热。她不再是那个只困于故纸堆或家族悲剧中的才女,她正在用自己所学,实实在在地改变着这片饱经战乱的土地。这种价值被认可、能力得以施展的感觉,让她原本有些灰暗的人生,仿佛也透进了一束明亮的光。
而书房内,贾诩对吕布道:“主公得蔡先生,如添一臂。内政梳理顺畅,我军根基方能稳固。”
吕布望向窗外蔡琰远去的身影,嘴角微扬:“是啊。乱世争雄,不光靠刀剑,也要靠这治国安邦的学问。她,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