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洒在长安城西的校场上,驱散了几分寒意,却蒸腾起操练士卒扬起的尘土气息。
吕布站在点将台上,身披寻常皮甲,并未着那套标志性的兽面吞头连环铠。他目光沉静地看着下方操练的军阵。
张辽和高顺分列两侧。张辽负责指挥骑兵进行穿插演练,呼喝声、马蹄声、兵器交击声不绝于耳。而台下中央,高顺正亲自督导陷阵营进行基础的队列与阵型变换。
“进!”
“退!”
“举盾!”
“合!”
高顺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带着金属般的穿透力,每一个命令都清晰可闻。陷阵营的士卒们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个人般,盾牌的起落,长矛的突刺,都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协调与肃杀。他们沉默着,唯有甲叶碰撞与脚步踏地之声,反而比另一边的喧闹更显威严。
吕布微微颔首。高顺的练兵之能,名不虚传。他注意到高顺尤其注重士卒对命令的瞬间反应和彼此间的配合,甚至在简单的进退中,也蕴含着小队之间掩护策应的雏形。
“伯平之法,深得‘令行禁止’之要义。”吕布开口,声音不高,但足以让身旁的张辽听到,“看似枯燥,却是战场上保命杀敌的根本。文远,你部骑兵,亦可借鉴其一二,尤其在冲锋接敌的刹那,若能保持阵型严整,威力必能倍增。”
张辽认真点头,他早已看出高顺练兵的厉害之处,以往只是吕布不甚重视,如今得到吕布明确首肯,他立刻道:“将军所言极是。骑兵冲阵,最忌一窝蜂涌上,若能如陷阵营般如臂使指,破敌效率定然更高。末将回头便与伯平商讨,看如何将此法融入骑战训练。”
吕布心中欣慰,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他并不直接抛出超越时代的理念,而是基于当下名将的实践进行肯定和引导,让他们自己去深化和完善。这样既自然,也能真正发挥他们的主观能动性。
他走下点将台,来到陷阵营侧方,仔细观察。甚至有兴致地拿起一面盾牌,感受了一下重量和质感,又试着做了几个格挡动作。这具身体的本能还在,动作流畅而充满爆发力,引得周围士卒投来敬畏的目光。
“重心要稳,下盘要牢。”吕布对身边一队士卒说道,“盾不是死扛,要预判来袭兵器的方向和力量,顺势格开,为身后袍友创造机会。伯平,可让他们两两一组,多加练习格挡与突刺的配合。”
高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吕布今日所言,竟如此切中要害,且细节到位。他抱拳沉声道:“诺!顺即刻安排。”
就在这时,校场入口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和些许喧嚣。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正从官道方向而来,看样子是风尘仆仆远道而归,欲进入长安城。队伍前方打着的旗帜,并非西凉嫡系常见的样式。
这支队伍显然被校场内异常严整肃杀的操练景象所吸引,尤其是陷阵营那与众不同的气势,令他们不由自主地放缓了速度。为首一名将领勒住战马,驻足观望,其人身形挺拔,面容坚毅,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审慎,顾盼间自有大将气度。
吕布目光扫过,心中猛地一动。那面旗帜……以及那将领的容貌气度,与他脑中那份“未来”的记忆迅速重合。
徐荣!竟是徐荣回来了!
此人在原本的历史中,堪称董卓麾下最被低估的统帅之才。并非西凉嫡系,却能力卓越。荥阳汴水之战,大破曹操,差点将这未来的枭雄扼杀在崛起之初;梁东之战,更是击溃了不可一世的江东猛虎孙坚,其军事才能可见一斑。然而,因其出身以及董卓集团内部的倾轧,并未得到真正重用,最终结局黯然。
吕布心念电转,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脸上不动声色,对张辽高顺道:“似乎是徐荣将军班师回朝了。听闻此前在关外作战,颇有斩获。我等当一见。”
说着,他便主动向校场边缘走去。张辽和高顺对视一眼,虽有些意外吕布会对非并州系的徐荣如此主动,但也紧随其后。
徐荣此时也看到了走过来的吕布一行人。他自然认得吕布,这位董太师麾下头号战将,天下皆知的无双猛将。他立刻翻身下马,带着几名亲随迎上前来,礼节周到地抱拳:“徐荣见过温侯!见过张、高两位将军。”态度不卑不亢。
“徐将军不必多礼。”吕布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还算真诚的笑意,“看将军风尘仆仆,这是刚从关外归来?辛苦了。”
“有劳温侯动问。”徐荣语气平稳,“奉太师之命,清剿了些许窥伺关中的流寇蟊贼,不足挂齿。”他话虽谦虚,但眉宇间那一丝尚未散尽的杀伐之气,却表明战斗绝非那般轻松。
吕布点点头,目光投向徐荣身后的军队。虽然经历征战跋涉,略显疲态,但军容依旧保持得相对整齐,士卒眼神中也多有剽悍之色,可见徐荣带兵有方。
“徐将军治军严谨,布佩服。”吕布赞了一句,随即看似随意地指向校场内仍在操练的陷阵营,“方才见徐将军驻足,觉得我这些儿郎操练得如何?还入得将军法眼否?”
徐荣闻言,再次将目光投向陷阵营,仔细看了片刻,眼中赞赏之色更浓:“久闻高顺将军陷阵营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令行禁止,阵型严谨,杀气内蕴而非张扬外露,乃真正百战锐卒之象!徐某麾下儿郎,虽亦经战阵,于此等处,却仍有不及。”他这话说得诚恳,并非虚言奉承。他之前被吸引,正是因陷阵营那股独特的精兵气质。
高顺在一旁微微欠身,并不多言。
吕布心中暗喜,徐荣果然识货。他叹了口气,道:“伯平确是练兵奇才。只是……唉,如此精兵,所需钱粮甲胄亦是颇多。如今我等寄人篱下,诸多不易啊。”他这话像是感慨,却又隐隐点出了彼此相似的处境——都不是西凉核心圈层的人。
徐荣目光微微一闪,他自然听出了吕布的弦外之音。他在外领兵,对于长安城内西凉嫡系与并州军及其他派系之间的微妙关系,亦有耳闻。他自己同样因非嫡系而时常感到掣肘,闻言不禁生出几分同感。
“温侯所言……确是实情。”徐荣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不再那么纯粹的公事公办。
吕布见初步共鸣已然建立,便顺势道:“徐将军乃沙场宿将,作战经验丰富。布尝闻将军于梁东、汴水之役,以少胜多,破敌于瞬息之间,用兵如神,心中向往已久。今日难得巧遇,若将军不弃,稍后入城安置妥当,可否赏光至我营中一叙?布略备薄酒,也好向将军请教一些用兵之道?”
他直接点出徐荣最辉煌的战绩,显示了自己对他的了解和重视,而非仅仅因其是董卓部将。态度又放得较低,以“请教”为名,给足了面子。
徐荣确实有些意外。吕布勇名冠绝天下,向来眼高于顶,今日竟对自己如此客气,还如此了解并看重自己的战绩?这与他听闻的那个吕布颇为不同。惊讶之余,不免也有一丝知遇之感。
他略一沉吟。与吕布结交,或许有利有弊,但眼下对方释放善意,且同有被边缘化的感受,似乎并无坏处。
“温侯过誉了,徐荣愧不敢当。”徐荣拱手,“既是温侯相邀,荣敢不从命?待我回营交割完毕,便来叨扰。”
“好!布必扫榻以待!”吕布笑容更盛。
又寒暄几句后,徐荣便领军告辞,向长安城内行去。
看着徐荣远去的背影,张辽才低声问道:“将军似乎对此人颇为看重?”
吕布目光深邃,轻声道:“文远,莫要小觑此人。其用兵之能,恐不在李傕、郭汜等人之下,甚至犹有过之。只可惜……非是凉州嫡系啊。”
他这句话,既点明了徐荣的价值,再次强调了“非嫡系”这个共同点,加深了张辽和高顺的印象。
结交徐荣,非为即刻收服,而是播下一颗种子。在这暗流涌动的长安城中,多一个潜在的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未知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