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下邳城。
州牧府邸内的气氛,比鄄城曹操的书房更加焦灼,甚至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割裂感。新任徐州牧刘备端坐主位,眉头紧锁,原本仁厚的面容上刻满了疲惫与忧虑。下方,左边是以糜竺、陈登为首的徐州本土士族代表,衣着华贵,神色关切中带着审视;右边则是以曹豹为首的丹阳兵系将领,甲胄在身,面容倨傲,眼神闪烁不定。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仿佛一颗火星就能引爆。
“云长将军来信,”刘备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拿起案上一份帛书,“盱眙前线,纪灵攻势甚急。袁军兵力数倍于我,虽赖将士用命,数次击退敌攻,然伤亡不小,箭矢耗损极大,急需补充。尤其是粮草…军中存粮,仅够半月之用。”
这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糜竺立刻起身,拱手道:“主公放心,竺已紧急从广陵、东海等地调集粮秣,第一批三千石不日即可运抵盱眙。只是…沿途需派重兵护送,以防袁军劫掠。”
陈登接着补充,语气沉稳却透着急切:“登亦已督促各郡县,加征粮草,然去岁收成本就寻常,今春又逢战事,民间存粮有限,强征恐生民怨…还需从长计议。”他话中有话,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对面的曹豹等人。丹阳兵耗费粮饷极巨,却往往出工不出力,此事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曹豹冷哼一声,抱拳道:“刘使君!前线吃紧,末将等岂能不知?只是下邳城防亦至关重要!若抽调过多兵马护送粮草,万一袁术另遣奇兵来袭,如之奈何?末将以为,当固守坚城,待袁军久攻不下,粮草自匮,其必退兵!”
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实则是典型的拥兵自重,不愿损耗自己的力量去支援关羽。堂内不少徐州官员面露愤慨,却敢怒不敢言。丹阳兵骄悍,是徐州最强的军事力量,却也最难驾驭。
刘备心中雪亮,知道曹豹的心思,更知道曹操的离间计恐怕早已在此人心中生根发芽。但他不能发作,此刻内部一旦分裂,徐州顷刻便亡。他强压下怒火,温言道:“曹将军所虑甚是,城防确不可松懈。然盱眙若失,下邳便成孤城。子仲(糜竺字),元龙(陈登字),粮草之事,还需二位多多费心,尽可能筹措。护送兵马…我再从本部抽调一些,结合各家家丁部曲,务必确保粮道通畅。”
糜竺、陈登躬身领命:“诺!”
刘备又看向曹豹,语气依旧温和:“曹将军,城防重任,便托付给你了。还望将军加紧巡防,切勿懈怠。”
曹豹见刘备并未强行抽调他的丹阳兵,脸色稍霁,抱拳道:“使君放心,有豹在,下邳城万无一失!”只是那语气,总让人觉得少了几分真诚。
议事在一种貌合神离的氛围中结束。众人散去后,刘备独自坐在堂上,手指用力揉着太阳穴,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外有强敌压境,内有派系倾轧,这徐州牧的位置,坐得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大哥!”张飞粗豪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大步走进来,脸上满是愤懑,“那曹豹老儿,分明就是存心看二哥笑话!按俺说的,直接夺了他的兵权,看哪个敢聒噪!”
“三弟!休得胡言!”刘备低声斥责,“此刻内乱,便是自取灭亡!”
“可是…”张飞梗着脖子,还要再说。
“没有可是!”刘备打断他,眼神疲惫却坚定,“云长还能支撑,粮草尚有办法。我们要做的,是稳住下邳,等待转机。”
“转机?哪来的转机?”张飞嘟囔道。
刘备望向厅外阴沉的天空,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转机在哪里。或许…在北方?那个刚刚掌控了长安的吕布?他会如何看待徐州的战事?刘备心中闪过一丝渺茫的希望,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淹没。
与此同时,盱眙城外,袁军大营连绵如山。
中军大帐内,纪灵面色阴沉地看着眼前的沙盘。连日猛攻,伤亡远超预期,那座并不算特别雄伟的盱眙城,在那个红面长髯的关羽防守下,竟硬得像块铁疙瘩!徐州兵的韧性也出乎他的意料。
“将军,军中粮草也不多了。”副将低声禀报,“寿春那边催问进展,语气颇为不满…”
纪灵烦躁地一挥手:“催催催!就知道催!那刘备缩在下邳当乌龟,关羽又这般难啃!告诉来使,就说我军进展顺利,已围困盱眙,不日便可破城!让主公再拨些粮草和援兵来!”
他打定主意,要继续施加压力,同时寄希望于下邳城内的内应(曹豹)能制造混乱,或者…曹操那边能再给刘备施加点压力。
而在下邳城内,一处隐秘的宅院中,曹豹正与一名作商人打扮的心腹密谈。
“曹操那边…可有新的消息?”曹豹压低声音问道。
“回将军,兖州来的密使说,曹公希望将军能‘有所作为’,若能献城…司空之位,虚席以待!”心腹眼中闪着贪婪的光。
曹豹眼神变幻,呼吸有些急促。司空之位!那可是三公之一!远比在刘备手下受这些徐州士族的鸟气要强得多!
但他还有犹豫:“刘备有关羽张飞,城内也有不少他的旧部…时机未到,还需再看一看…再看一看…”他顿了顿,“让密使回复,就说我已知晓,但需等待良机。眼下,先让刘备和袁术继续耗着…”
“是!”
密谈结束,曹豹独自一人,望着跳动的烛火,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一场关乎徐州命运的风暴,正在这内外交困的僵局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