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指尖还残留着拂过璃雪脸颊的微凉，听见自己应下“好，我留下来”时，连带着风里的雪粒都似染了暖意。雪团似乎也懂了两人的欢愉，仰头发出一声清越的鹿鸣，鹿角上的白花晃了晃，落在雪地上，成了两点细碎的白。
“那咱们得赶紧回去准备！”璃雪猛地站起身，水绿色短袄下摆扫过积雪，溅起细小的雪雾，“冰雪节要做的冰雕得选最透亮的冰，得去雪原深处的冰湖采；篝火晚会的肉得提前腌好，还有族里孩子要的糖人，得找阿婆要熬糖的方子……”她语速极快，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伸手拉起慕容复的手腕就往回走，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比泉池的暖意更让人安心。
慕容复任由她拉着，脚步跟着她的节奏加快，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腕上——她的手偏小，指尖带着常年握弓箭留下的薄茧，却意外的有力。雪团跟在两人身后，蹄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偶尔低头啃一口路边挂着雪的枯草，倒像是这趟回程路上最尽职的伴当。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璃雪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片矮矮的灌木丛：“你看，那里有野生的沙棘！”她松开慕容复的手，快步跑过去，弯腰拨开积雪，露出灌木丛上挂着的橙红色小果子，“这果子酸甜，熬成酱涂在肉上，烤出来特别香。”她一边说，一边从腰间解下小布袋，小心翼翼地采摘着沙棘果，指尖被果子的刺扎到，也只是皱了皱眉，继续往布袋里塞。
慕容复走过去，蹲在她身边，看着她认真的模样，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布袋：“我来摘，你告诉我哪些熟得好。”他指尖修长，避开尖刺的动作格外利落，不一会儿就摘满了小半袋。璃雪坐在雪地上，托着下巴看他，忽然说：“慕容兄，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来咱们这北地呢？江南的桃花，不比雪原的风雪好看吗？”
慕容复摘果子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远处的雪山，阳光正落在雪山顶上，泛着耀眼的光：“江南有江南的好，可北地有北地的妙。比如能在雪夜喝到梅子酒，能在冰泉边看到会发光的鱼，还能……”他话没说完，却看向璃雪，眼底的笑意藏不住，“还能遇到愿意分享羊肉馅饼的人。”
璃雪脸颊微红，伸手抓起一把雪，轻轻砸在他胳膊上：“就会说好听的！”说完却忍不住笑起来，笑声落在雪地上，惊起几只躲在灌木丛里的雪雀，扑棱着翅膀飞向天空，成了雪原上一道灵动的剪影。
等两人回到族中时，日头已过正午。刚走进村口，就见族人们忙着搭建篝火台，几个年轻汉子扛着粗壮的松木往广场走，妇人们则围坐在屋檐下，手里拿着彩线编织挂在冰雕上的彩带。阿婆看到璃雪，笑着招手：“雪儿回来啦！快来帮阿婆看看这糖色熬得对不对。”
璃雪拉着慕容复走过去，只见阿婆面前的铁锅里熬着琥珀色的糖浆，冒着淡淡的甜香。“阿婆，我带慕容兄来帮忙啦！”璃雪拿起一根竹棍，蘸了点糖浆，吹了吹，递到慕容复嘴边，“你尝尝，甜不甜？”
慕容复张口咬下，糖浆在舌尖化开，甜意顺着喉咙漫到心底，他点头：“甜，比江南的桂花糖还甜。”阿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这孩子，就是会说话。雪儿，下午跟阿爷去冰湖采冰吧，今年的冰雕得靠你们年轻人动手才好看。”
“好！”璃雪应得爽快，转头看向慕容复，“慕容兄，你要不要一起去？采冰可好玩了，能看到冰湖里的倒影，比镜子还清楚。”
慕容复自然不会拒绝。吃过午饭，两人跟着阿爷和几个族人，推着木车往雪原深处的冰湖走。冰湖藏在两座雪山之间，湖面结着厚厚的冰，阳光洒在冰面上，泛着晶莹的光，能隐约看到冰层下游动的小鱼。阿爷拿出特制的冰镐，在冰面上敲出一个圆形的印记：“咱们采冰要选没气泡的，这样雕出来的冰雕才透亮。”
几个年轻汉子轮流挥动冰镐，冰屑飞溅，落在雪地上，像撒了一地碎钻。慕容复也上前接过冰镐，他虽不常做这类活计，却有一身好力气，一镐下去，冰层裂开清晰的纹路。璃雪站在旁边，手里拿着扫帚，不时将冰屑扫到一边，偶尔抬头看慕容复，眼底满是笑意——他额角渗出细汗，鬓边的发丝沾着冰屑，却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烟火气，竟比江南画舫里的才子更让人移不开眼。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块约莫一人高的冰块被从湖里抬出来，冰面光滑透亮，像一块巨大的水晶。“这块好！”阿爷拍着冰块，笑得格外开心，“就用这块雕族里的雪狮图腾，保准好看！”
众人合力将冰块抬上木车，准备往回走时，天色忽然变了——原本澄澈的天空渐渐被乌云覆盖，风也变得凛冽起来，卷起地上的积雪，打在人脸上生疼。“不好，要下暴风雪了！”阿爷脸色一变，“快把木车推到前面的山洞里躲一躲！”
众人连忙加快脚步，推着木车往不远处的山洞跑。风越来越大，雪粒像刀子一样刮着脸颊，慕容复下意识地将璃雪护在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风雪。璃雪紧紧抓着他的衣角，脚步跟着他的节奏，心里却没有丝毫慌乱——有他挡在前面，连这狂乱的风雪都似温柔了几分。
好不容易躲进山洞，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风雪呼啸着拍打洞口，连视线都受阻。阿爷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山洞里瞬间亮了起来，众人围坐在火堆旁，烤着冻僵的手。璃雪靠在慕容复身边，看着洞外的风雪，忽然说：“我小时候跟阿爷去采冰，也遇到过暴风雪，当时我吓得哭，阿爷就说，风雪再大，只要有火，有伴，就不怕。”
慕容复看着她眼底跳动的火光，伸手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披在她肩上：“现在也有火，有伴，更不怕。”他的外衫带着他的体温，裹住璃雪的身子，暖意瞬间漫遍全身。璃雪抬头看他，火光映在他眼底，像落了两簇小小的火焰，她忽然觉得，就算这暴风雪要下到天黑，待在这山洞里，也不是什么坏事。
阿爷看着两人的模样，笑着捋了捋胡子，从怀里掏出几块烤得干硬的肉干，分给众人：“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等这风雪小了，咱们再回去。”慕容复接过肉干，掰成小块，递给璃雪，看着她小口啃着，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洞外风雪依旧，洞内却暖意融融，火光跳跃，映着众人的笑脸，竟成了这冰雪节前一段意外却温馨的插曲。
不知过了多久，洞外的风雪渐渐小了。阿爷起身走到洞口，探出头看了看：“风小了，咱们赶紧回去，不然天黑了路更难走。”众人连忙收拾东西，推着木车往回走。雪地上积了厚厚的新雪，脚印刚踩下去就被新雪覆盖，慕容复走在璃雪身边，时不时伸手扶她一把，两人的身影在雪地里渐渐拉长，身后跟着的族人说说笑笑，木车“轱辘轱辘”的声响，混着风雪的余声，在雪原上回荡。
回到族中时，天已擦黑。村口的灯笼已经点亮，昏黄的光映在雪地上，格外温暖。族人们看到他们回来，都围了上来，帮忙将冰块抬到广场上。璃雪拉着慕容复的手，走到广场中央，指着那块透亮的冰块：“慕容兄，你看，咱们明天就开始雕雪狮，你要不要试试？”
慕容复看着那块冰块，又看了看璃雪期待的眼神，点头：“好，我陪你一起雕。”月光洒在广场上，落在两人身上，冰块泛着淡淡的光，周围的族人忙着准备明天的工具，说说笑笑的声音不绝于耳。慕容复忽然觉得，这北地的冰雪节，或许会成为他这辈子最难忘的记忆——有雪，有冰，有篝火，还有身边这个笑起来比阳光还温暖的姑娘。
次日天刚亮，慕容复就被璃雪的敲门声叫醒。他穿好衣服，打开门，就见璃雪提着一个食盒，手里拿着两把雕刻用的小刀：“快，阿爷已经在广场上等咱们了，早饭我给你带来了，是阿婆做的青稞粥和羊肉包子。”
两人走到广场上时，阿爷已经在冰块旁架好了木架，旁边放着各种雕刻工具。“来了？”阿爷笑着招手，“先吃早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慕容复和璃雪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喝着热乎乎的青稞粥，吃着鲜嫩的羊肉包子，暖意从胃里漫上来，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吃过早饭，雕刻正式开始。阿爷先在冰块上画出雪狮的轮廓，线条流畅，雪狮的威猛与灵动跃然冰上。“雪儿，你负责雕雪狮的头，慕容小子，你负责雕身子，咱们分工合作，快些完工。”阿爷说着，将一把锋利的刻刀递给慕容复。
慕容复接过刻刀，走到冰块旁，看着上面的轮廓，深吸一口气，开始小心翼翼地雕刻。冰屑在他指尖落下，像细小的雪花，他的动作格外专注，眼神认真，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璃雪站在冰块的另一侧，也开始雕刻雪狮的头部，她的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活计，刻刀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雪狮的眼睛、耳朵渐渐成形，灵动逼真。
太阳渐渐升高，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族里的孩子围在旁边，好奇地看着两人雕刻，时不时发出惊叹声；妇人们则坐在旁边，一边编织彩带，一边看着他们，说说笑笑；阿爷坐在木凳上，时不时指点两人几句，脸上满是欣慰。
“慕容兄，你看这里，雪狮的爪子要雕得锋利些，这样才够威猛。”璃雪放下刻刀，走到慕容复身边，指着冰块上雪狮的爪子，伸手比画着，“你看，这样弯一点，是不是更像？”她的指尖离冰块很近，几乎要碰到慕容复的手，气息拂过他的手腕，带着淡淡的青草香。
慕容复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点头：“好，我调整一下。”他按照璃雪说的，小心地修改着雪狮的爪子，刻刀落下，冰屑飞溅，落在璃雪的发梢上，像一朵小小的雪花。慕容复伸手替她拂去，指尖触到她的发丝，柔软顺滑，他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连忙收回手，假装专注地雕刻。
璃雪察觉到他的动作，脸颊微红，却没说什么，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雕刻。阳光洒在两人身上，落在透明的冰块上，泛着耀眼的光，雪狮的轮廓渐渐清晰，从一块普通的冰块，慢慢变成了一只威风凛凛的雪狮——它昂首挺胸，眼神锐利，爪子紧紧抓着地面，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冰块里跳出来，守护着这片雪原。
不知不觉间，日头已过正午。族里的阿婆送来午饭，是热腾腾的羊肉汤和青稞饼。众人围坐在广场上，一边吃着午饭，一边看着半成品的雪狮冰雕，赞不绝口。“慕容小子手艺真好，这雪狮的身子雕得真壮实！”“雪儿也厉害，这雪狮的眼睛，跟活的一样！”
慕容复和璃雪听着众人的夸赞，相视一笑，眼底满是欢喜。吃过午饭，两人继续雕刻，动作比上午更默契，偶尔一个眼神交流，就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夕阳西下时，雪狮冰雕终于完工。阿爷让人在冰雕周围挂起彩色的灯带，点亮后，灯光透过透明的冰块，映出雪狮的影子，格外好看。
“太好了！”璃雪看着完工的冰雕，兴奋地跳起来，伸手抓住慕容复的胳膊，“慕容兄，你看，咱们雕的雪狮真好看！”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笑容灿烂，感染了周围的所有人。慕容复看着她的笑脸，又看了看眼前的雪狮冰雕，忽然觉得，这一天的疲惫，都在她的笑容里烟消云散了。
夜幕降临，村口的篝火已经点燃。族人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烤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璃雪拉着慕容复的手，走进人群中，跟着族人的节奏，跳着北地特有的舞蹈。她的裙摆飞扬，发梢跳动，笑声清脆，慕容复跟着她的动作，虽然有些笨拙，却格外开心。篝火的光映在两人脸上，暖意融融，周围的族人唱着欢快的歌谣，掌声、笑声不绝于耳。
跳累了，两人坐在篝火旁，手里拿着烤得金黄的羊肉串。璃雪咬了一口羊肉，满足地眯起眼睛：“慕容兄，你觉得咱们的冰雪节准备得怎么样？”
慕容复看着她嘴角沾着的酱汁，伸手替她拂去，笑着说：“很好，比我想象中还要好。”他顿了顿，看向篝火旁热闹的族人，又看向身边的璃雪，“有你们在，这里比江南的桃花，还要好看。”
璃雪脸颊微红，低头啃着羊肉，却没再说话，只是握着烤串的手，悄悄向慕容复的方向靠了靠，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指尖，暖意瞬间漫遍全身。篝火跳跃，映着两人的身影，周围的歌声、笑声，混着烤肉的香气，在这北地的冬夜里，酿成了一段温柔而绵长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