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与寂静,是过去一段时间云芷感知的全部。
她的意识如同沉没在星辉之海的底部,四周是温暖却沉重的流光。她能“感觉”到神魂碎片在缓慢愈合,能“感觉”到星辰之力在淬炼这具躯体,但属于“云芷”的主动思维,却像是被封印在琥珀中的昆虫,清晰地看着一切发生,却无法动弹分毫。
这种状态,比纯粹的昏迷更令人焦灼。玄微老祖千年心性,此刻也难免生出一丝无力感。因果之劫,竟凶险至此。
然而,就在某个瞬间——或许是外界星辉之力积累到了某个临界点,或许是她的不屈意志终于冲破了某种桎梏——她那缓缓旋转的神魂核心,那点不灭灵光,骤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悸动!
“嗡——!”
不再是微弱的共鸣,这一次的波动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她识海中荡开清晰的涟漪。她感觉自己的“视角”猛地被拉高、抽离,仿佛灵魂出窍,瞬间突破了肉身的束缚,攀升至一个难以言喻的高度。
她“看”到了下方静谧的坠星湖,如同群山怀抱中的一颗幽蓝泪珠。她“看”到了湖畔那微小的营地,看到了围绕在“自己”身体旁,父母那担忧却坚毅的面容。
但这视角并未停留,继续向上,向着南方急速蔓延。
山川河流在脚下飞速掠过,城镇村庄如同棋盘上的微小模型。这种状态玄之又玄,并非真正的神识离体(以她如今状态也根本做不到),更像是一种基于星辰感应与因果牵连的“灵觉投影”。
然后,她“看”到了——南方,边境线以外,一片名为“落鹰涧”的险峻峡谷地带。
浓烈的、混杂着血煞、死寂与一种熟悉邪异气息的影像,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她的灵觉之上!
她“看到”密密麻麻的黑甲敌军,如同蚁群般在峡谷外围集结,数量远超寻常犯边之敌。她“看到”敌军阵营上空,盘旋着若有若无的灰黑色雾气,那雾气中充斥着绝望与诅咒的气息,与当初在京城算计萧景珩、以及后来幽冥殿主身上的力量同源!
她“看到”灰黑色的雾气正如同有生命的触手,悄无声息地渗透进落鹰涧的地脉之中,所过之处,草木凋零,岩石染上灰败之色。一个庞大而阴毒的阵法正在悄然成型,其核心处,一面缠绕着痛苦面孔虚影的血色幡旗若隐若现——正是幽冥殿的“秽灵血幡”!
这阵法并非为了强攻,而是为了“改造”地形,将落鹰涧化为绝灵死地,断绝大夏守军依托天险的可能,甚至……以其为祭品,酝酿更可怕的攻击。
而大夏边境守军,似乎对此毫无察觉!父亲的副将,那位以勇猛着称的张将军,正按照常规的布防策略,将主力陈列在涧口,浑然不知脚下的土地正在被死亡侵蚀,一张致命的罗网正在他们头顶缓缓收紧。
一旦阵法彻底完成,或是敌军发动总攻,依托被污染的地利,十万边军恐有全军覆没之危!届时,南境门户洞开,战火将长驱直入,生灵涂炭!
焦急!一股强烈的意念如同火焰般在云芷的灵觉中燃烧。她必须示警!必须阻止!
可她无法说话,无法书写,甚至连控制眼皮动一下都做不到。
怎么办?
强烈的意念与她新生的星辰神魂激烈碰撞,与脚下这片坠星湖的星脉产生了更深层次的共鸣。她感觉自己的灵觉,仿佛触碰到了弥漫在天地间无形的“线”,那是命运的丝线,是因果的轨迹。
有了!
她凝聚起全部的心神,不再试图去“控制”什么,而是将那股包含“落鹰涧”、“地脉污染”、“阵法”、“埋伏”等关键信息的焦急意念,如同发射一道无形的波纹,沿着那冥冥中与至亲血脉相连的“因果之线”,猛地传递了出去!
湖畔营地。
云震天正用沾湿的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女儿额头上因星辰淬体而排出的细微汗珠。苏月柔则在一旁,将捣碎的、带有安神效果的草药汁液,轻轻涂抹在女儿的小小手掌上。
突然——
云震天动作猛地一僵,手中的软布掉落在地。他只觉得一股极其强烈的心悸感毫无征兆地袭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瞬间呼吸一滞。
与此同时,一连串破碎却清晰的画面,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感,强行涌入他的脑海:
阴森的落鹰涧!盘旋的灰黑邪气!渗透地脉的污秽能量!那面令人不寒而栗的血色幡旗!以及……张将军那毫无察觉、即将踏入死亡陷阱的军队!
“呃……”云震天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半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将军!”苏月柔大惊失色,连忙扶住他,“你怎么了?”
周围的亲卫也立刻警惕地围拢过来,手握刀柄,四下张望,以为有敌袭。
云震天猛地抬手阻止了他们,他闭上眼,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和翻腾的气血。那些画面虽然破碎,但其中蕴含的信息却无比清晰、无比真实,尤其是那股焦灼的意念,他熟悉……那是芷儿的意念!
是芷儿在用她无法言说的方式,向他示警!
“落鹰涧……出事了。”云震天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骇人的冰寒与杀意,属于沙场宿将的敏锐和决断瞬间回归。“幽冥殿的杂碎,在污染地脉,布阵埋伏,张猛他们有危险!”
苏月柔倒吸一口凉气,她瞬间明白了丈夫刚才的异常从何而来。是芷儿!是他们的女儿,在昏迷中,依然心系边关,心系将士!
“将军,我们……”苏月柔声音颤抖,既有对边关局势的担忧,更有对女儿这般状态的疼惜。
云震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女儿身边,蹲下身,用粗糙却无比轻柔的手掌,覆盖住女儿小小的额头。
“爹知道了,芷儿。”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爹绝不会让他们的奸计得逞!你好好休息,边关的事,交给爹!”
仿佛听到了他的承诺,云芷周身流转的星辉,微微波动了一下,那强行投射灵觉带来的剧烈神魂波动,渐渐平复下去,重新回归于缓慢而坚定的修复过程之中。她的小脸,似乎比之前更加安宁了几分。
云震天站起身,脸上的温情瞬间被铁血统帅的冷厉所取代。
“云忠!”
“末将在!”一名心腹亲卫队长立刻抱拳应声。
“你立刻带上三名最好的斥候,持我兵符和亲笔信,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速度赶往落鹰涧,找到张猛将军!告诉他:立刻放弃现有防线,后撤三十里,占据‘飞云隘’固守!落鹰涧地脉已被邪法污染,不可久留!敌军有大规模埋伏,意在全歼我军主力!详细军情,我后续会到!”云震天语速极快,命令清晰无比。
“是!将军!”云忠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人准备。
“其他人,立刻拔营!”云震天目光扫过剩余的亲卫,“轻装简从,只带必需品和星辉石。我们即刻出发,奔赴飞云隘!”
“将军,您的伤……”另一名亲卫担忧道。
“无妨!”云震天斩钉截铁,“皮肉之伤,误不了战机!芷儿……将她安置在特制的软轿上,由我亲自守护。”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女儿身上,充满了决然。
芷儿以神魂为引,拼着加重伤势的风险送来了这关乎十万将士生死、关乎国门安危的预警。他这个做父亲的,岂能龟缩于此?
边关,才是他云震天的战场!
凤,已悄然展翼。而起凤之风,正是这来自坠星湖畔,穿越时空的魂游示警。
就在云震天一行匆匆拔营,带着沉睡的云芷,如同利箭般射向南方边关的同时。
落鹰涧外围,一处隐秘的山洞内。
两名身着暗紫色镶黑边长袍的老者,正盘膝坐在那面悬浮的“秽灵血幡”之下。他们周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正是幽冥殿的“蚀骨”与“腐魂”两位长老。
忽然,蚀骨长老(身形干瘦,眼窝深陷)眉头一皱,略显疑惑地抬起头,看向坠星湖的方向。
“奇怪……方才似乎感觉到一丝极微弱的灵觉扫过……带着令人厌恶的星辰气息。”
腐魂长老(面色灰败,嘴唇发紫)嗤笑一声:“蚀骨,你未免太过敏感。那女娃自身难保,青玄老鬼也已离去,云震天一个武夫,能有这般本事?定是此地死煞之气凝聚,引动了某些残灵罢了。”
蚀骨长老沉吟片刻,也觉得有理,遂不再深究。他转而看向洞外,阴恻恻地笑道:“大夏的蠢货们还在涧口傻等。再有三日,只要再有三日,‘九幽蚀灵阵’便可彻底与此地龙脉结合。届时,此地化为绝域,十万血气灵魂,正好作为献予殿主的厚礼,也能彻底断绝那云芷借助地脉星力恢复的可能!一箭双雕!”
腐魂长老眼中也闪过贪婪与残忍的光芒:“不错!殿主神机妙算。待此间事了,我看那云震天还如何护住他的‘福星’女儿!”
山洞内,回荡起两人低沉而得意的笑声,与洞外那悄然蔓延的死亡气息融为一体。
他们并不知道,致命的变数,已然乘着风雷,疾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