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至,深蓝色的天幕上,最后几颗星辰依旧顽强地闪烁着清冷的光辉。阿古娜亲自将凌或和叶茯苓送到了绿洲边缘一处极其隐蔽的沙洞入口,这里被茂盛的沙棘丛和天然形成的风化岩巧妙遮掩,若非熟知地形,绝难发现。
“顺着这条密道一直往前走,大约半日路程,会通往一片被称为‘千柱石林’的戈壁。传说中,沙之民的失落城邦,就隐藏在石林深处的某个地方。”阿古娜将一张粗糙的、绘有简易路线和标记的羊皮地图交给凌或,又递给他们两个装满清水和肉干的皮囊,“愿沙漠之灵庇佑你们,找到你们寻求的答案。”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叶茯苓,眼中带着期许与祝福,然后缓缓退入阴影之中,沙洞入口随即被移来的石块重新封住,仿佛从未存在过。
密道内阴暗潮湿,空气流通不畅,仅能容一人弯腰前行。凌或手持一颗夜明珠在前探路,叶茯苓紧随其后。两人沉默地行走在狭窄的通道中,只有脚步声和呼吸声在寂静中回响。
叶茯苓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走了一段路后便有些气喘吁吁。凌或放缓脚步,回头看向她,眼中带着询问。
“我没事,还能坚持。”叶茯苓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她知道时间紧迫,必须尽快远离绿洲,以免追兵寻迹而来。
凌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不由分说地将她背了起来。叶茯苓轻呼一声,脸颊微红,想要挣扎,却听到他低沉而不容置疑的声音:“节省体力,前面路还长。”
趴在他宽阔而坚实的背上,感受着他稳健的步伐和透过衣物传来的体温,叶茯苓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包裹着她。她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肩头,低声道:“谢谢。”
凌或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只是背脊似乎挺得更直了些。
半日的路程在沉默与彼此的体温交换中度过。当眼前出现亮光,走出密道时,一片奇异的景象映入眼帘。
无数根风蚀而成的巨大石柱,如同森林般矗立在广袤的戈壁上,形态各异,有的像擎天巨塔,有的像匍匐的怪兽,在正午炽烈的阳光下,投下斑驳陆离的阴影。这里就是“千柱石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令人叹为观止。
根据羊皮地图的标记,他们需要穿过这片石林,寻找可能存在的、与“星辉”和“井”相关的线索。
石林内部地形复杂,如同迷宫。凌或凭借着过人的方向感和记忆,小心翼翼地在前引路。叶茯苓则再次尝试运转灵慧之根,感知着周围环境的异常。然而,这片石林死寂沉沉,除了风化的岩石和偶尔窜出的沙蜥,几乎感受不到任何强烈的生命波动,更别提什么古老的指引。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逐渐西斜。就在两人怀疑是否走错了方向时,叶茯苓怀中的灵犀帛碎片,再次传来了微弱的、却不同于以往的悸动。这一次,并非灼热,而是一种清凉的、仿佛与天空中某种力量共鸣的震颤。
她抬头望向天空,此时夕阳尚未完全落下,东方的天幕已然呈现出深蓝色,一颗格外明亮的星辰——或许是金星,已然迫不及待地绽放出清辉。
“阿冰,你看那边!”叶茯苓忽然指向石林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在那里,几根异常粗壮、呈环形排列的石柱中央,地面的颜色似乎与周围有些不同,在逐渐暗淡的天光下,隐隐反射着一种微弱的、仿佛吸纳了星辉的淡白色光泽。
两人快步走近。只见那环形石柱中央,并非沙地,而是一整块光滑如镜、不知由何种材质构成的白色石盘,直径约丈许。石盘中心,并非实心,而是一个向下延伸的、黑黢黢的洞口,隐约有清凉的气息从中涌出。
“井……”叶茯苓喃喃道,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灵犀帛的震颤更加明显了。
凌或蹲下身,仔细观察这口“井”。井口边缘刻着一些早已模糊不清的奇异纹路,与灵犀帛上的星轨图案有几分神似。他捡起一块小石子投入井中,等了许久,才听到一声极其微弱的回响,显示这井极深。
“星辉洒落之井……”凌或回想起阿古娜的话,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井口和周围的石柱。他注意到,这几根环形石柱的顶端,似乎都被巧妙地打磨过,形成了某种特定的角度。
就在这时,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之下,夜幕如同巨大的天鹅绒幕布,瞬间笼罩了整片戈壁。无数星辰争先恐后地亮起,璀璨的银河横贯天际,洒下清冷而浩瀚的星辉。
奇迹发生了!
当特定的星辰(尤其是那几颗最亮的)运行到特定位置时,它们的光芒,恰好被那几根环形石柱顶端的特殊角度所捕捉、折射,最终汇聚成几道纤细而凝练的光束,精准地投射到井口中心的白色石盘上!
被星辉照射的石盘,瞬间亮了起来!上面那些模糊的纹路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流淌起柔和的白光,构成了一副复杂而玄奥的、仿佛在不断演变的星图!整个井口都被一层朦胧的、圣洁的星辉光晕所笼罩,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而充满了一种古老的能量。
“就是这里!星辉洒落之井!”叶茯苓激动地低呼,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的灵犀帛碎片正与这井口散发出的星辉能量产生着强烈的共鸣,甚至牵引着她的灵魂。
凌或眼中也闪过一丝亮光。他能感受到,这井口中弥漫的能量,并非单纯的生机,也非死寂,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接近本源、蕴含着“平衡”意味的力量。
阿古娜提到的契约仪式,需要“心念纯粹之引”和“血脉冲突之身”。
他看向叶茯苓,沉声道:“茯苓,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叶茯苓毫不犹豫地点头:“要我怎么做?”
凌或凝视着星辉流转的井口,感受着体内那两股因为靠近这奇异之地而再次有些蠢蠢欲动的力量,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我需进入井中,借助这里的星辉与大地之力,尝试引导体内的力量。而你……我需要你守在外面,用你的灵慧之根和生命礼赞的共鸣,作为‘引子’,在我可能失控时,将我拉回来。”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尝试。一旦他体内的寂灭血脉在仪式中彻底失控,不仅他自己可能万劫不复,甚至可能波及到叶茯苓。
叶茯苓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凝重与风险,但她看着凌或那双深邃而坚定的眼眸,用力地点了点头:“好!我会守着你!无论发生什么!”
没有多余的言语,信任与决心在彼此的眼神中交汇。
凌或不再犹豫,他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入了那被星辉点亮的井中。
井内并非一片漆黑。越往下,周围井壁上开始出现点点闪烁的微光,仿佛镶嵌着无数细碎的星辰。一股庞大而温和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脉动之力,混合着精纯的星辉能量,缓缓包裹住他。
他盘膝坐在井底一块光滑的圆形石台上,闭上眼睛,开始按照巡天司秘法中关于引导和平衡异种能量的法门,尝试主动去触碰和沟通体内那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本源——冰冷的寂灭血胤与温暖的生命礼赞烙印。
起初,一切似乎很顺利。星辉之井的能量如同润滑剂,让他对两种力量的感知变得更加清晰。他甚至能“看”到体内那如同黑色漩涡般的寂灭之力,以及与之纠缠、如同白色丝线般试图束缚它的生命礼赞祝福。
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星辉之力,尝试融入那脆弱的平衡点。
然而,当他试图加深这种引导,想要探寻更深层次的融合与平衡时,仿佛是触动了某个禁忌的开关!
“轰——!”
一直潜伏的寂灭血胤,仿佛被彻底激怒,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猛然爆发!冰冷的死寂之气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设下的内力屏障,疯狂地冲刷着他的经脉,侵蚀着他的意志!
“呃啊——!”凌或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周身黑气大盛,甚至将井底的星辉都逼退了几分!皮肤表面开始浮现出不祥的黑色纹路,双眼瞬间变得一片漆黑,充满了毁灭与暴戾!
井外,一直全神贯注感知着井内情况的叶茯苓,脸色骤变!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冲天而起的、令人心悸的寂灭气息!
“阿冰!”她惊呼一声,毫不犹豫地冲到井边,将双手按在星辉流转的井沿上!
她全力运转灵慧之根,不顾精神海再次传来的刺痛,将她最纯粹的守护意念,以及体内那微弱的、与生命礼赞同源的力量,化作一道柔和的绿色光流,沿着井壁,强行穿透那浓稠的寂灭黑气,朝着凌或所在的位置涌去!
“阿冰!稳住心神!看着我!想想黑玄骑的弟兄!想想我们还要去找失落城邦!”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通过那意念的链接,直接响彻在凌或近乎被毁灭欲望吞噬的脑海深处!
那绿色的光流和熟悉的声音,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点亮的一盏孤灯,虽然微弱,却顽强地存在着。
狂暴中的凌或,动作猛地一滞,那双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挣扎与清明。
紧接着,异变再生!
他身下的圆形石台,以及整个井壁上的星辰微光,仿佛被叶茯苓注入的生机之力和凌或体内爆发的寂灭之力共同引动,骤然间光芒大放!
无数道星辉光丝从井壁射出,如同有生命的触手,迅速缠绕上凌或的身体,并非攻击,而是渗透!与此同时,大地深处传来的脉动之力也陡然增强,一股浑厚、承载万物的意志加入其中!
星辉代表着秩序与法则,大地代表着承载与平衡。
这三股力量——叶茯苓的生机引导、星辉之井的秩序之力、大地脉动的平衡之意,与凌或体内狂暴的寂灭血胤,以及那一直被压制的生命礼赞烙印,在这一刻,形成了一个微妙而复杂的力场!
凌或的身体成为了战场,也成为了熔炉。
极致的痛苦让他几乎昏厥,但他凭借着超凡的意志力,死死守着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努力引导着那外来的平衡力量,去“安抚”和“梳理”体内冲突的本源。
这个过程缓慢而煎熬。
井外,叶茯苓脸色苍白如纸,汗水浸湿了她的衣衫,但她按在井沿上的手没有丝毫松动,依旧持续不断地输送着意念和力量。她能感觉到凌或的痛苦,也能感觉到那混乱而危险的能量正在某种力量的干预下,缓慢地……发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井内冲天的黑气渐渐收敛,那令人心悸的寂灭气息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那么狂暴无序,反而多了一种被“约束”的感觉。
凌或周身的黑色纹路缓缓褪去,漆黑的眼眸也恢复了原本的深邃,只是其中充满了极致的疲惫。他缓缓抬起头,望向井口那一点微弱的天光,以及天光旁,那个摇摇欲坠却始终坚守的身影。
他成功了……至少,暂时成功地借助了外界的力量,第一次真正地“控制”住了寂灭血胤的爆发,而非单纯地压制。虽然距离真正的平衡还遥不可及,但这无疑是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他张了张嘴,想告诉她自己没事了。
然而,就在这时——
“嗡!”
井底那块圆形石台,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紧接着,石台中心,一道更加深邃、仿佛通往地心深处的幽暗裂隙,猛地裂开!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古老、更加苍茫、仿佛沉睡了万古岁月的气息,伴随着一道模糊的、由光影构成的、头戴冠冕的高大人形虚影,自那裂隙中一闪而逝!
同时,一个仿佛来自亘古、带着无尽威严与疲惫的宏大意念,如同潮水般瞬间掠过凌或和井外叶茯苓的心头:
“……后来者……契约……伊始……真正的考验……在……城邦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