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天司的降临,如同神只拨动命运的琴弦,强行改写了京城的棋局。皇帝被迫偃旗息鼓,血衣卫与凤翔卫明面上的搜捕戛然而止,笼罩在西市上空的阴云似乎暂时散去。然而,叶茯苓深知,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只会更加汹涌。皇帝绝不会甘心,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毒蛇,更不会放弃。
她不敢有丝毫耽搁,在巡天司降临的当天下午,便混在出城的人流中,悄然离开了这座承载了太多惊心动魄的帝都。她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有一个模糊的方向——西,一直向西,遵循着传承信息中关于“归墟之眼”的指引,以及巡天令中那句“尽快离开”的告诫。
怀中的巡天令触手温润,散发着淡淡的白光,似乎能隔绝一部分外界的窥探,让她心中稍安。但这枚令牌更像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既是护身符,也可能是指引追兵的灯塔。她必须谨慎使用。
离了京畿繁华之地,沿途景象逐渐荒凉。官道两旁,田地略显贫瘠,村落稀疏,偶尔可见面黄肌瘦的流民在路边乞食,眼神麻木。战乱虽已平息,但李崇之乱和边境冲突带来的创伤,并非短时间内能够愈合。
叶茯苓换上了一身普通的粗布衣裙,用灰土略微遮掩了过于清丽的容颜,扮作投亲的孤女,随着一支前往西边州郡的小型商队同行,以此掩人耳目。商队管事见她一个弱女子,言语清晰,举止有度,不似奸恶之徒,又象征性地收了几文钱,便允了她跟在队伍末尾。
她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寡言,低着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白天随着商队赶路,夜晚则寻个僻静角落,继续消化脑海中的传承,尝试着更精细地掌控体内那缕源初生机。
传承信息浩如烟海,她如今能触及的,依旧是冰山一角。除了之前领悟的隐匿气息和“草木之语”外,她开始尝试理解一种名为“生机汲取”的基础法门。并非掠夺,而是如同呼吸般,自然地从周围生机盎然的草木中,汲取极其微量的、游离的生命精气,用以补充自身的消耗。这在荒郊野外,无疑是保命的关键。
她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将意念集中在路旁一株充满活力的野草上。起初毫无反应,在她几乎要放弃时,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清凉气息,终于顺着她的指尖,缓缓流入体内,让她精神微微一振。
成功了!虽然效率低得可怜,但这意味着,只要身处自然之中,她就能拥有一定的持续作战……或者说,持续逃跑的能力。
同时,她对“草木之语”的运用也越发熟练。她不再需要耗费巨大精神力去镌刻符纹,而是能够更自然地与周围的植物建立一种模糊的联系。通过它们,她能提前感知到远处是否有大队人马靠近,是否有隐藏的危险气息,甚至能大致分辨出路过行人携带的是善意还是恶意。
这种能力,让她在这危机四伏的旅途中,多了一双无形的眼睛。
商队一路西行,过了潼关,地势逐渐起伏,人烟愈发稀少。这一日,商队行至一处名为“落鹰峡”的险要之地。两侧山崖陡峭,怪石嶙峋,官道从中穿过,光线晦暗,是出了名的容易藏匿匪患的地方。
商队管事显然也知晓此地凶险,下令加快速度,护卫们也纷纷握紧了兵器,神情紧张。
叶茯苓的心也提了起来。通过路旁草木传递来的模糊感应,她察觉到前方的峡谷中,似乎潜藏着几股带着戾气的气息!人数不多,但十分隐蔽。
有埋伏!
她犹豫了一下,是否要提醒商队?但自己人微言轻,贸然开口,反而引人怀疑。她只能暗自警惕,将袖中的小剪刀握得更紧,同时默默运转源初生机,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果然,当商队行至峡谷中段时,两侧山崖上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唿哨!
“咻咻咻!”数十支利箭从阴影处射出,目标直指商队护卫和拉车的驮马!
“有土匪!保护货物!”管事声嘶力竭地大吼,商队瞬间乱作一团。护卫们挥舞兵刃格挡箭矢,但仍有数人中箭倒地,驮马受惊,嘶鸣着四处乱窜。
紧接着,二十多名手持钢刀、面目狰狞的悍匪从岩石后跃出,嚎叫着冲向商队,目标明确,直指那些装载着布匹和盐巴的货车。
战斗瞬间爆发!商队护卫虽然训练有素,但人数处于劣势,且被弓箭打了个措手不及,很快便落了下风,只能勉强结阵自保,眼看货物就要被抢。
叶茯苓躲在一辆翻倒的货车后面,心脏狂跳。她看到一名悍匪砍翻了一名年轻的护卫,鲜血溅了一地,那护卫临死前绝望的眼神深深刺痛了她。另一名土匪则狞笑着走向一个吓得瑟瑟发抖、蜷缩在母亲怀里的小女孩。
不能这样下去!
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恐惧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了下去。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死在面前!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锁定那个走向小女孩的土匪,以及他脚下及膝深的茂密杂草。
灵慧之根全力运转,“草木之语”无声发动!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
但那名土匪脚下的杂草,仿佛瞬间被赋予了生命和意志!原本柔弱的草叶猛地变得坚韧如铁索,如同无数只绿色的触手,闪电般缠绕上土匪的双脚脚踝,并且迅速向上蔓延!
土匪只觉得脚下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猝不及防之下,发出一声惊愕的怪叫,整个人被绊得向前猛地栽倒,手中的钢刀也脱手飞了出去!
“怎么回事?!”旁边的匪徒见状一愣。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空隙,商队中一名反应过来的护卫趁机上前,一刀结果了那名摔倒的土匪!
叶茯苓一击得手,精神大振,但同时也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同时影响一片区域的草木进行如此强度的行动,对她精神力的消耗不小。
她不敢停歇,目光扫向战场,再次锁定目标。这一次,她选择了一名正与商队管事缠斗的、看似头目的悍匪。她引导着意念,让头目身后岩石缝隙中生长的几根坚韧藤蔓,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探出,猛地缠向他的手腕和腰腹!
那头目正全力进攻,忽觉手腕一紧,动作顿时一滞!商队管事经验老到,岂会放过这等机会,手中铁尺顺势狠狠砸在头目的肩胛骨上!
“咔嚓!”骨裂声清晰可闻!
头目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战斗力大减。
接二连三的诡异状况,让土匪们阵脚大乱。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脚下的杂草、旁边的藤蔓都仿佛活了过来,处处透着邪门!
“有……有鬼啊!”不知哪个胆小的土匪喊了一嗓子,恐慌瞬间在土匪中蔓延开来。
商队护卫则士气大振,趁机反击。
叶茯苓强忍着越来越强烈的眩晕感,脸色苍白,汗珠从额角滑落。她第三次出手,目标是几名想要抢夺马匹的土匪。她让马匹周围的野草疯狂生长,纠缠住马蹄,让土匪们寸步难行。
终于,在丢下七八具尸体后,残余的土匪再也承受不住这种未知的恐惧,发一声喊,狼狈不堪地逃回了山林深处。
战斗结束了。
商队死里逃生,众人皆有种恍如隔世之感。管事清点着伤亡,安抚着受惊的伙计和家属,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那个一直躲在货车后、此刻脸色苍白、微微喘息的黑衣女子(叶茯苓为了低调,换了深色衣服)。刚才那几处关键战局的诡异逆转,他虽然看不透,却本能地觉得与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子有关。
但他很聪明地没有多问,只是走上前,郑重地对着叶茯苓躬身一礼:“多谢姑娘……援手之恩。”他措辞谨慎,没有点破。
叶茯苓勉强笑了笑,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多言。她走到那个被救下的小女孩身边,小女孩的母亲拉着孩子就要跪下磕头,被她连忙扶住。
看着小女孩惊魂未定却充满感激的眼神,叶茯苓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运用力量去干预,去保护。感觉……并不坏。
然而,她也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极限。仅仅是辅助干扰二十几名土匪,就让她精神力几乎透支。若是面对真正的高手,或者更大规模的围攻,她这点能力,依旧微不足道。
变强!必须变得更强!
她需要更多的实践,更熟练地掌控这份力量。
经过落鹰峡一役,商队众人对叶茯苓的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虽然不明所以,但都带着敬畏。叶茯苓乐得清静,继续着自己的修炼和感知。
数日后,商队抵达了一个名为“西平镇”的边境小镇,准备在此休整补给,然后分散前往不同方向。
叶茯苓决定在此与商队分开。她需要独自行动,才能更好地隐藏行踪,也方便她寻找更多实践能力的机会。
告别了商队,她独自走在小镇略显破败的街道上,感受着与京城截然不同的边塞风情。这里民风彪悍,往来行人大多带着兵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粗粝的气息。
她寻了一间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住下,要了一间僻静的上房。
关上房门,她取出那枚巡天令,令牌依旧散发着温润的白光。她尝试着将一丝源初生机注入其中,令牌微微一热,表面的星辰云纹似乎亮了一瞬,但并无其他变化。
“时机至时,自会相见。”巡天司的话犹在耳边。时机未到吗?
她又将意识沉入脑海,仔细研究着关于“归墟之眼”的星轨图。那地方位于极西之地的深处,似乎在一片被称为“死亡沙海”的荒漠尽头,路途遥远,环境恶劣,绝非易与之地。以她现在的实力,贸然前往,无异于送死。
她需要地图,需要向导,需要更多的准备。
而就在她沉思之际,客栈楼下,传来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一个嚣张的声音高声叫道:“掌柜的!听说你们这儿住了个生面孔的小娘们?爷们儿几个从京城一路追过来,可算找着线索了!识相的,把人交出来!”
叶茯苓的心脏猛地一缩!
京城来的人?这么快就追来了?!
是血衣卫?凤翔卫?还是……影蛛?
她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下望去。只见楼下站着五六名劲装汉子,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精悍,腰间佩刀,气息远比落鹰峡的土匪凌厉得多!为首一人,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正不耐烦地拍打着柜台。
他们的衣角内侧,似乎用极细的金线,绣着一个不易察觉的……蜘蛛图案!
是影蛛!
皇帝明面上偃旗息鼓,暗地里,却派出了这些更加难缠的毒蛇!
叶茯苓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她的西行之路,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布满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