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玄骑驻地,中军大帐。
凌或端坐于主位之上,身姿挺拔如松,虽面色仍带着一丝重伤初愈的苍白,但眉宇间那股久违的凛冽气势已重新凝聚,目光扫过帐下肃立的数名黑玄骑核心将领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这几日,他以雷霆手段整肃军纪,重新部署防务,提拔忠于旧主或有真才实干的将领,不动声色地将几位李崇安插进来的钉子或明升暗降,或寻由头调离要害岗位。过程虽不乏暗流涌动,但凭借其身份、实力以及吴世安暗中提供的情报支持,总算初步稳住了局面。
“报——!”一名斥候疾步入帐,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启禀少帅,云州方向有紧急军情!”
帐内众人神色一凛。云州位于西北边境,虽非直面北狄主力,但地理位置重要,是商贸往来和情报传递的关键通道。
“讲。”凌或声音沉稳。
“近日,云州境内出现数股不明身份的游骑,行踪诡秘,似在勘察地形。另据边境商队传言,云州以北的狄人部落近期异动频繁,虽未大规模集结,但小股骚扰较往日增多。最蹊跷的是……”斥候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云州城的粮价,近半月来莫名上涨了三成有余,且市面上流通的多为陈年旧粮,新粮罕见。”
粮价上涨?游骑窥探?狄人异动?
这几个看似关联不大的信息组合在一起,让凌或的眉头微微蹙起。边关粮价受季节、运输、战事等多种因素影响,波动本属寻常,但在这个敏感时期,与军事异动同时出现,就不得不让人心生警惕。
“粮价上涨,可查过原因?是漕运受阻,还是当地粮商囤积居奇?”一位姓赵的副将出声问道。
斥候回道:“回赵将军,初步探查,漕运并无异常。云州本地几个大粮商似乎也颇为困惑,他们库存的新粮不多,据说是上游供应出了问题。”
“上游?”凌或目光一凝,“云州的粮食,多来自其南面的陇川府。陇川乃产粮大府,何来供应问题?”
“属下不知,此事正在进一步查探中。”
凌或沉吟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直觉告诉他,云州的异常绝非偶然。李崇的老家,正在陇川府。而粮草,是军队的命脉,也是最能动手脚的地方。
“加派得力人手,潜入云州和陇川,重点查探粮价波动的根源,以及那些不明游骑的来历。记住,隐秘行事,勿要打草惊蛇。”凌或下令,声音冷冽,“另,通知沿线各关卡,加强对往来商队的盘查,特别是运粮车队,严查夹带违禁军械物资。”
“是!”斥候领命而去。
帐内将领议论纷纷,大多认为是指挥使谨慎过头,边关此类小规模异动时有发生。唯有那位赵副将,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他曾是凌啸天的老部下,对凌或的判断有着本能的信任。
驻地的日子紧张而忙碌。凌或每日处理军务,巡视防务,召见将领,常常忙到深夜。叶茯苓被安置在驻地后方一处相对安静的小院里,由两名可靠的老兵家眷照顾。
她知道凌或身处漩涡中心,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自己能做的就是尽量不给他添麻烦,同时照顾好自己和小豆子。闲来无事,她便重操旧业,利用驻地周边常见的药材和食材,琢磨一些适合将士们日常调理身体的药膳方子,偶尔也帮驻地军医处理些简单的伤病,她那手温和有效的药膳和细致的包扎技术,很快赢得了不少士兵的好感。
这日午后,叶茯苓正在小院的灶间里尝试用当地特产的山药和羊肉炖汤,小豆子在一旁帮忙添柴。忽然,院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叶姑娘在吗?”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
叶茯苓擦擦手走出去,只见来人是那位姓赵的副将,他脸色有些凝重,身后还跟着一名穿着普通百姓衣服、但眼神精悍的年轻人。
“赵将军?”叶茯苓有些意外。
赵副将拱了拱手,低声道:“叶姑娘,打扰了。这位是刚从云州回来的兄弟,带回一些消息,指挥使正在大帐议事,不便细问。听闻姑娘心细,且对药材食材流通颇为熟悉,故冒昧带来,想请姑娘一起听听,或许能有所发现。”
叶茯苓心中一动,知道定是与云州异常有关,连忙将两人请进屋内。
那年轻人名叫阿庚,是黑玄骑的精锐斥候。他接过叶茯苓递来的水碗一饮而尽,便开始汇报:
“属下奉命潜入云州,发现粮价确实飞涨,且并非虚抬。城内大小粮铺存粮皆不多,百姓已有怨言。属下暗中跟踪了几个粮商,发现他们近期频繁与陇川来的商队接触,但那些商队运来的粮食数量并不多,且交割时极为隐秘。”
“属下买通了一个粮行的伙计,”阿庚压低声音,“据那伙计酒后吐露,陇川那边不是没粮,而是大部分新粮,都被一个背景极深的大买家提前订走了,出的价钱比市价高出一大截,且要求秘密运送,目的地……似乎不是云州城内,而是更往北的一些偏僻货栈。”
“更往北?”赵副将眉头紧锁,“北边是狄人活动区域,还有大片荒芜之地。大量粮食运往那里做什么?”
“还有那些不明游骑,”阿庚继续道,“属下设法接近过一次,他们马术精湛,装备精良,不像是普通马匪或狄人散兵,倒像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但穿着打扮刻意模糊了身份。他们似乎在测量地形,记录道路和水源情况。”
叶茯苓安静地听着,忽然插话问道:“阿庚大哥,你在云州,可注意到药铺里某些药材的价格或供应有无异常?比如,止血疗伤常用的三七、白芨,或者治疗伤寒痢疾的黄连、黄芩之类?”
阿庚愣了一下,仔细回想,猛地一拍大腿:“叶姑娘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确实有!三七的价格涨得比粮食还厉害!而且好几家药铺都说缺货,说是产地收不上来!我还以为是寻常行情波动!”
赵副将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指挥使的判断是对的……云州,怕是要出大事!必须立刻禀报!”
“赵将军,”叶茯苓叫住他,神色凝重,“此事牵连甚大,对方行事隐秘,若无确凿证据,恐怕难以取信朝廷,反而可能被倒打一耙。当务之急,是拿到他们囤积粮草物资的确切地点和数量证据。”
赵副将点头:“叶姑娘所言极是。我这就去禀报指挥使,加派人手,务必找到那些秘密货栈!”
两人匆匆离去。叶茯苓站在院中,看着西北方向天空堆积的乌云,心中充满了不安。凌或刚刚稳住局面,新的危机便已迫近。
夜深人静,凌或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小院。叶茯苓一直亮灯等着他,桌上温着热汤。
见他眉头深锁,叶茯苓便知情况不妙。她盛了碗汤递过去,轻声问:“云州的事,很麻烦?”
凌或接过汤碗,指尖冰凉。他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嗯。赵副将汇报的情况,与你推测的差不多。对方很狡猾,秘密货栈的位置极其隐蔽,我们的人查了两天,只锁定了几处可疑区域,尚未找到确切地点。”
他看向叶茯苓,眼中带着一丝赞赏和暖意:“这次多亏你心细,注意到了药材的异常,否则我们可能还停留在粮价问题的表面。”
叶茯苓摇摇头:“我只是碰巧想到而已。现在最关键的是找到证据。否则,对方一旦发难,或是制造事端,黑玄骑首当其冲,你……会很被动。”
“是啊。”凌或叹了口气,眼神锐利起来,“李崇这一招,可谓一石二鸟。若冲突爆发,边关不稳,他便可借机问责于我统兵不力,甚至诬我勾结狄人。若我们能提前化解,他亦可否认一切,继续潜伏。无论如何,他都将自己摘得干净。”
“那我们该怎么办?”叶茯苓担忧地问。
凌或沉吟道:“眼下有两件事必须做。其一,继续加大侦查力度,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货栈,掌握实证。其二,加强黑玄骑自身防备,尤其是粮草和军械库,谨防有人内部破坏或下毒。”
他顿了顿,看向叶茯苓,语气变得有些犹豫:“茯苓,还有一事……或许需要你帮忙。”
“你说。”叶茯苓毫不犹豫。
“军中太医虽可靠,但目标太大。对方若要在饮食医药上做手脚,可能会从相对不易察觉的地方入手。你精通药膳,对食材药性敏感,我想……请你暗中协助核查军中的食材采购和药库管理,特别是送往中军大帐和我这里的饮食,需格外留意。”凌或看着她,补充道,“此事隐秘,需绝对信任之人,且要辛苦你了。”
叶茯苓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要她做他的“试毒人”和“暗查官”。这无疑是有风险的,但也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我明白。”叶茯苓郑重地点点头,“你放心,交给我。别的不敢说,但谁想在吃食上动手脚,瞒不过我的鼻子和舌头。”她甚至努力想让气氛轻松些,“正好,我也能名正言顺地给你开小灶,调理身体了。”
凌或看着她故作轻松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他知道这份信任和担当有多么沉重。他伸手,轻轻握了握她放在桌上的手,指尖传递着微凉的温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切小心。你的安全,最重要。”
他的手很快便松开了,但那一触的冰凉和郑重,却深深烙在了叶茯苓的心上。
接下来的几天,叶茯苓便以一种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开始介入驻地的后勤体系。她以“研究适合边关将士的药膳”为名,经常出入厨房和药库,与炊事兵和医官们交流,暗中观察食材的来源、储存和加工过程。
她心思缜密,嗅觉和味觉异常灵敏,很快便发现了一些细微的异常。比如,新送来的一批粳米,色泽似乎比往常暗淡,仔细闻有极淡的霉味,但被其他香料气味掩盖;又比如,药库里一批标注为“上等黄芪”的药材,质地轻飘,药味寡淡,疑似被次品替换。
这些发现她都悄悄记下,通过赵副将安排的秘密渠道告知凌或。凌或则不动声色地派人调查,果然发现负责采购的个别军需官与陇川来的商贾过往甚密,有收受贿赂、以次充好的嫌疑。凌或并未立刻打草惊蛇,只是将有问题的人员悄悄调离岗位,物资封存待查,同时换上了更可靠的人手。
这一系列隐秘的整顿,如同无声的清流,悄然净化着黑玄骑的内部,虽未掀起波澜,却有效堵住了可能的漏洞。
然而,关于云州秘密货栈的调查,却进展缓慢。对方显然极为谨慎,货栈位置飘忽不定,守卫森严,斥候几次尝试靠近都险些暴露。
时间一天天过去,边境的气氛似乎也越来越紧张。狄人小股骑兵的骚扰越发频繁,虽然都被黑玄骑击退,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却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天傍晚,叶茯苓正在厨房尝刚熬好的草药汤剂,阿庚再次匆匆找来,这次他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急切。
“叶姑娘!有重大发现!”阿庚压低声音,眼中放光,“我们盯了那个陇川来的大商贾多日,终于发现他一个心腹手下,今晚悄悄离城,往北边去了!我们的人已经暗中跟上去了!”
叶茯苓精神一振:“能确定是去秘密货栈吗?”
“十有八九!”阿庚道,“这次他轻车简从,行踪诡秘,肯定是去重要地点!指挥使已经下令,抽调最精锐的小队,一旦确认地点,立刻行动,人赃并获!”
终于要有突破了吗?叶茯苓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若能拿到李崇勾结外敌、囤积物资意图不轨的铁证,凌或的危局便可迎刃而解!
她仔细交代阿庚一些需要留意的细节,特别是货物包装上有无特殊标记,押运人员有无明显特征等。
阿庚记下,匆匆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叶茯苓走出厨房,望向北方。夜幕低垂,星月无光,远山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
凌或此刻,想必也在紧张地等待着前方的消息吧?这次行动,至关重要,却也风险极大。
她回到小院,坐立难安,只能默默祈祷一切顺利。
然而,直到深夜,前方都没有消息传回。这种反常的寂静,让叶茯苓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
就在她忍不住想去中军大帐附近打听消息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急促、甚至有些慌乱的马蹄声!紧接着,是卫兵的低喝和来人的急报声!
叶茯苓猛地冲出院门,只见一名浑身浴血、盔甲破损的骑兵踉跄着跌下马背,被卫兵扶住。那人抬起头,叶茯苓认出他是跟随凌或行动的一名亲卫队长!
他怎么会伤成这样?!还独自回来了?!
那亲卫队长看到叶茯苓,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和悲痛,嘶声喊道:
“叶姑娘!快……快去禀报吴先生!我们……我们中了埋伏!指挥使他……他为掩护我们突围,身陷重围,下落不明!对方……对方有高手!是……是‘影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