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凌帅的棺材?!
那封能证明李崇通敌、关系着无数人性命和北疆真相的关键证据,竟然被藏在了已故凌啸天元帅的棺椁之中?!
陈副将……或者说凌帅本人,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安排?!将如此重要的东西置于亡者安息之地?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深沉的悲怆和愤怒!李崇这帮奸贼,逼得忠良不仅生前蒙冤战死,死后竟都不得安宁,还要成为藏匿证据的所在!
凌或在吼出那句话后,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眼中的狂乱和焦距迅速消散,头一歪,再次陷入深度昏迷,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
“子渊!”吴世安率先回过神来,急忙上前探查他的脉息,脸色凝重无比,“情绪过于激动,引动内息逆冲,伤势又加重了!必须立刻静养施救,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他当机立断:“原计划不变!立刻回镇上!只有到了安全之处,才能好好为他疗伤,再从长计议!”
叶茯苓也从震惊中清醒,现在没有任何事情比救活凌或更重要。
两人不再犹豫,用担架小心地抬起昏迷的凌或,用枯枝和藤蔓做了简单的遮掩,由吴世安在前探路,叶茯苓和小豆子在后帮扶,艰难地离开了这个给予他们短暂庇护的山洞。
回镇的路,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和危险。
吴世安选择了最偏僻、最难行的小径,时而需要涉过冰冷的溪流,时而需要攀爬陡峭的岩壁。为了避开可能存在的搜山队伍,他们甚至不敢走任何像样的山路,只能在密林和荆棘丛中穿行。
叶茯苓脚踝扭伤未愈,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但她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全部心思都放在保持担架平衡和保护凌或上。小豆子也拼尽全力帮着搀扶,孩子脸上满是汗水泥土,却异常懂事地坚持着。
吴世安虽年迈,但此刻却展现出了惊人的体力和韧性,在前方披荆斩棘,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任何风吹草动。他的经验老道,多次提前预判并绕开了可能有埋伏的区域。
一路上,他们确实数次远远看到了搜山兵丁的火把和身影,甚至听到过激烈的犬吠声,但都有惊无险地避开了。
直到天色再次渐暗,三人已是精疲力尽,浑身被露水和汗水浸透,狼狈不堪。终于,在夜幕彻底降临前,他们远远看到了清河镇模糊的轮廓。
然而,越是靠近镇子,盘查就越发严密。镇外各个路口都设了卡哨,对进出之人严加盘查,尤其是对形迹可疑、携带物品之人。
他们这副模样,抬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根本不可能通过正常途径进去。
“跟我来。”吴世安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他们绕到镇子最西边,那里有一片乱葬岗和废弃的砖窑,平日里人迹罕至。
他在一处极其隐蔽的、半塌的砖窑后停了下来,挪开几块看似随意堆放的烂砖头,后面竟然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
“这是早年镇上的防匪地道,早已废弃,知道的人极少。入口通着镇里。”吴世安低声道,“里面可能有些塌陷,跟紧我,千万小心。”
三人抬着担架,小心翼翼地钻入了漆黑狭窄、充满霉味和土腥味的地道。地道内果然多处塌陷,需要艰难爬行,甚至有老鼠和虫豸被惊动,窸窣跑过。
这段路走得比山林更加提心吊胆。但幸运的是,并没有遇到真正的危险。
在地道中艰难穿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终于传来吴世安如释重负的声音:“到了。”
他推开头顶一块活动的石板,一丝微弱的光线和新鲜的空气透了进来。
出口竟然是在镇内一条极其偏僻的死胡同尽头,一个堆放杂物的破棚子里。
三人合力将凌或抬出地道,重新盖好出口,都累得几乎虚脱。
吴世安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胡同里寂静无人。他低声道:“跟我来,就在附近。”
他带着两人,悄无声息地穿过几条狭窄黑暗的小巷,最后来到一户看起来十分普通、甚至有些破败的民居后门。门板上贴着的褪色门神和对联显示这里并非无人居住。
吴世安没有敲门,而是从门框上方一个极其隐蔽的缝隙里摸出一把小小的钥匙,打开了门锁。
推门进去,是一个小小的、落满灰尘的院落,只有一间正屋和一间灶披间。
“这是我早年买下的一处暗宅,户籍挂在一个早已不存在的人名下,绝对安全。”吴世安低声解释着,迅速闩好门,“平时不会有人来。”
他将凌或安置在正屋唯一的床板上。叶茯苓和小豆子终于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暂时……安全了。
吴世安顾不上休息,立刻点亮油灯,开始全力为凌或诊治。银针、药粉、内息调理……他手段尽出,神色专注无比。
叶茯苓缓过气来,也挣扎着起来帮忙,烧水,清理伤口,熬药。
经过两人近一个时辰的忙碌,凌或的伤势终于再次稳定下来,呼吸变得绵长,虽然依旧昏迷,但生命体征平稳了许多。
吴世安抹了把额头的汗,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却露出一丝欣慰:“还好……根基未毁,性命算是保住了。但此番元气大伤,非得精心调养一两个月不可。而且……”
他眉头又皱了起来:“他昏迷前受刺激太大,心神损耗极巨,即便身体恢复,恐怕也会留下心疾隐患,易于惊悸躁怒,于武道修行和内息运转大为不利。”
叶茯苓的心又提了起来:“那……那怎么办?”
“需得辅以安神定志的汤药和针法,徐徐图之,急不得。”吴世安叹了口气,“更重要的是,不能再让他受重大刺激。棺材取信之事,在他痊愈之前,绝不可再提。”
叶茯苓连忙郑重答应。
危机暂缓,疲惫和饥饿如同潮水般涌来。叶茯苓在灶间找到了一些米面和干菜,简单熬了一锅粥,三人狼吞虎咽地吃完,总算恢复了些体力。
小豆子吃饱后,再也支撑不住,靠在墙角沉沉睡去。
叶茯苓和吴世安却毫无睡意。油灯如豆,映照着两人凝重而忧虑的脸庞。
“吴老先生,”叶茯苓终于得空问出心中的恐惧,“镇上的情况……是不是很糟糕?他们……还在找我们吗?”
吴世安面色沉重地点点头:“何止糟糕。我方才一路观察,镇上巡逻的官差数量大增,暗哨也不少。你们的画像恐怕贴得到处都是。李崇这是不抓住我们誓不罢休。”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而且,我怀疑……孙御史可能真的出事了。否则,京城来的高手不至于如此肆无忌惮,仿佛无人制约。”
叶茯苓的心沉了下去。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证实,还是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她声音干涩地问,“凌……少爷的伤需要静养,可这里……真的安全吗?能躲多久?”
吴世安沉吟片刻,道:“此地暂时应是安全的。他们搜过的地方,短期内不会再来。当务之急,是治好子渊的伤。药材方面……我明日会设法出去,分批次、从不同药铺购买最必需的几味药,应该不会引起太大注意。”
他看向叶茯苓,眼神复杂:“茯苓丫头,照顾子渊的重任,恐怕主要要落在你身上了。老夫需要时常外出打探消息,寻找‘獠牙营’的踪迹,以及……孙御史的下落。你们切记,无论发生什么,绝不可离开这院子半步。”
叶茯苓用力点头:“我明白!我会照顾好他的!”
接下来的日子,三人如同蛰伏的冬虫,彻底隐入了这间暗宅。
吴世安每日清晨便悄然外出,有时带回些许药材和食物,有时则一脸凝重,带回来的只有更坏的消息——搜捕并未放松,甚至更加严密;孙御史依旧杳无音信;“獠牙营”也如同人间蒸发,再无踪迹。
叶茯苓则全心全意地照顾凌或。她按照吴世安的指导,每日为他换药、针灸、喂食精心烹制的药膳。
凌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来,也是意识模糊,时而认出叶茯苓,时而陷入战场或逃亡的噩梦之中,冷汗淋漓,呓语不断。每次这时,叶茯苓都会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安抚,直到他再次平静下来。
在这种日复一日的精心照料和密切接触下,某种微妙的情愫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
凌或清醒的时间逐渐变长。当他彻底清醒,意识到自己身处的环境和叶茯苓无微不至的照顾时,那双总是冰冷锐利的眸子里,会流露出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愧疚,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和柔软。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惜字如金,偶尔会低声询问外面的情况,虽然得到的多是坏消息。有时,他会看着叶茯苓忙碌的背影出神。
叶茯苓也渐渐习惯了这种陪伴。她发现,褪去“将军”光环和冰冷外壳的凌或,其实也有着脆弱和迷茫的一面。她心疼他的遭遇,敬佩他的坚韧,更被他偶尔流露出的、不经意的信任所触动。
这天,叶茯苓正在喂凌或喝药。他的伤势好了很多,已经能自己坐起来。
喝完药,凌或忽然低声开口:“……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叶茯苓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没什么辛苦的,只要你快点好起来就行。”
凌或沉默了一下,目光落在她依旧有些红肿的脚踝和手臂上新增的细小伤痕上,眼神暗了暗:“……是我连累了你和小豆子。若非因为我,你们此刻还在镇上过着平静的日子……”
他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自责。
叶茯苓放下药碗,看着他,语气异常认真:“阿冰,你从来没有连累我们。救你,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且,我相信你做的是对的,你父亲是冤枉的。如果眼睁睁看着好人被冤枉而无动于衷,那才叫真的不安宁。”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我相信,真相总有一天会大白的。在那之前,我们一起坚持下去,好不好?”
凌或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清澈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温暖,仿佛一道阳光,照进了他冰冷绝望的心底深处。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蔓延,冲淡了连日来的阴霾和痛楚。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几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溢出一个低沉的单音:“……好。”
一种无声的默契和难以言喻的温情在空气中流淌。
就在这时,外出打探的吴世安回来了,脸色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重。
“世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凌或立刻察觉到他神色不对。
吴世安关上房门,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地说道:“我刚刚得到两个消息!一好一坏,都……都极其惊人!”
凌或和叶茯苓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好消息是,”吴世安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我可能……找到‘獠牙营’的踪迹了!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有人在镇外西北方向的深山里,发现了一些奇怪的、非本地人留下的营地痕迹和特有的箭矢!极有可能就是他们!”
“但坏消息是……”吴世安的语气骤然变得极其沉重和困惑,“……关于那具疑似凌忠的尸体……”
凌或的身体猛地绷紧,呼吸都停滞了。
“官府并未将其作为‘无名尸’处理掉!”吴世安的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相反,他们似乎……将其秘密收敛了!而且,我多方打探,从一个在义庄帮忙的老人口中隐约得知……那具尸体……在被收敛前,似乎……被人仔细易容伪装过!脸上那些可怕的伤痕……可能是后来加上去的!”
“什么?!”凌如遭雷击,猛地坐直了身体,牵动了伤口也浑然不觉,脸上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困惑!
易容伪装?!难道……那真的不是忠伯?!那会是谁?忠伯又在哪里?官府为何要秘密收敛一具被易容的尸体?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还有更奇怪的!”吴世安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什么听见,“我回来时,绕路去了一趟你们之前藏身的那个炭窑附近……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他看向凌或和叶茯苓,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深沉:“我在那附近,发现了两种不同的、最新的脚印!一种明显是官靴的痕迹!而另一种……却是一种罕见的、底部带有特殊缠藤纹路的软底快靴的脚印!这种靴子……据我所知,只有京城某些擅长潜行追踪的特殊部门……或者,价格极高的职业杀手……才会穿!”
官府的脚印不奇怪。但那第二种神秘的脚印……是谁?!
是另一股寻找凌或的力量?是敌是友?他们去那个已经废弃的炭窑做什么?!
难道……除了李崇、獠牙营、他们之外,还有第四方势力也卷入了这场纷争,在暗中窥视和行动?!
然而,还没等他们从这个惊人的发现中消化过来——
咚咚咚!
院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不紧不慢、却清晰无比的敲门声!
吴世安对叶茯苓和凌或打了个“绝对噤声”的手势,自己则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透过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警惕地向外望去。
凌或的手已经无声地摸向了枕下的短刃,眼神冰冷锐利如临大敌。
敲门声停顿了片刻,仿佛外面的人也在等待。
然后,一个略带沙哑和疲惫、却异常熟悉的温和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轻轻地在门外响起:
“……请问……吴世安吴老先生……可是暂居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