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那夜星辉共鸣的感应,经由袁天罡李淳风传来的密信印证,立刻成了营州都督府的头等大事。灵剑关乎国运,绝不能落入邪佞之手,或任其蒙尘。
经过一番周密商议,李积定下行止:窦建德携湛卢剑,率一队精锐暗探,继续追查河北等地幽焰卫“无面者”的线索,并设法与江湖正道互通声气。静尘、张胥则带着如意,即刻南下,循着感应前往东南吴越之地,寻找那柄散发“清冷孤傲、极致优雅”气息的灵剑。李积修书数封,令沿途州府给予便利,并飞鸽传书长安禀报。
事不宜迟,三日后,静尘一行便轻装简从,离开了尚带寒意的北地,策马向南。
越往南行,春意愈浓。江河渐阔,山色空蒙,空气也变得湿润起来。沿途可见战乱留下的疮痍正在缓慢愈合,新垦的田地,重建的村落,虽显稚嫩,却孕育着生机。
如意初次远离北方,对江南风物倍感新奇,时常瞪大了眼睛左右张望。静尘依旧清冷少言,但偶尔会指点如意辨识些南方特有的草药或地质特征。张胥性情温和,学识渊博,一路为如意讲解各地风土人情、历史典故,听得如意如痴如醉,只觉比师父欧煌那些机关图谱有趣多了。
“张先生,您懂得真多!”如意由衷赞叹。
张胥微笑抚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罢了。龙渊剑意,在于澄澈明净,亦需包罗万象,方能去伪存真。”
半月后,三人渡过长江,正式进入吴地。这里水网密布,舟楫往来如梭,语言也逐渐变得软糯难懂。那灵剑的感应时断时续,大致指向太湖流域。
这一日,天色渐晚,湖上忽起大雾,烟雨迷蒙,视野极差。三人乘坐的乌篷小船只好就近靠岸,寻了一处湖滨小镇歇脚。
小镇名为“菱湖镇”,规模不大,却十分精致。白墙黛瓦,小桥流水,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镇上人多以采菱、捕鱼、养蚕、织绸为生,虽见外人到来有些好奇,却也热情好客。
寻了间临河的干净客栈住下,掌柜的是个笑眯眯的老者,听闻他们从北边来,特意送了一壶自酿的桂花米酒和一碟茴香豆。
“几位客官来得不巧,这太湖烟雨一起,有时三五日都不散哩。不过烟雨里的南湖西山,也别有一番韵味,好比那吴道子的水墨画,朦朦胧胧,仙气得很。”
谢过掌柜,三人临窗而坐。窗外雨丝风片,河上偶尔有灯火闪烁的夜归渔船划过,留下橹声欸乃。
静尘闭目凝神,承影剑意细细感知四周:“此地灵气充沛,水意盎然,那灵剑气息似乎更清晰了些,但仍难以定位。”
张胥品了一口米酒:“灵剑有灵,自晦其踪,非有缘者难以得见。尤其这等精致优雅之剑,恐非强力所能寻得,需得契合其心境。”
如意也学着感应,却只觉周围水汽氤氲,一片朦胧,不由有些气馁:“这怎么找啊?难道要等它自己出来吗?”
正说着,客栈楼下传来一阵清越婉转的琵琶声,伴着吴侬软语的浅唱低吟。唱词听不真切,但那曲调却如珍珠落玉盘,缠绵悱恻中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高,在这雨夜里听来,格外动人。
三人皆被乐声吸引。静尘眸光微动:“此曲……不凡。”
下楼询问掌柜,才知是镇上一家绣庄的老板娘,姓苏,人称“苏娘子”,原是苏州城里有名的歌伎,后来赎身从良,嫁到这镇上开了间绣庄,一手苏绣技艺精湛绝伦,更弹得一手好琵琶,每逢雨夜心境所致,便会弹奏几曲。
“苏娘子可是我们镇上的名人哩,心善手巧,就是性子冷清了些,不爱与人交往。”掌柜叹道,“也是个苦命人,嫁过来没两年,丈夫就病故了,也没留下一儿半女,就守着那绣庄过活。”
次日,雨稍歇,但仍雾气朦胧。静尘决定去那绣庄看看。
绣庄临河而建,名“天工绣坊”,门面不大,却十分雅致。推门进去,只见屋内陈设简洁,四壁却挂满了精美的绣品,山水人物、花鸟虫鱼,无不栩栩如生,针法细腻,配色清雅,尤其是光影明暗的变化,竟似用丝线绘就的水墨画,极具神韵。
一位素衣女子正背对着门口,低头绣着一幅《月下太湖图》。听得门响,她并未回头,只轻声道:“客人随意看,若有合心意的,墙上有标价。”
声音清冷,如珠玉相击,与昨夜琵琶声一般无二。
静尘目光扫过那些绣品,最后落在女子手中的绣绷上。那未完成的绣品上,太湖烟波浩渺,孤月悬空,意境清冷孤寂,那针法之精妙,竟将月光那种朦胧清辉都绣出了几分神髓。
“老板娘好手艺。”静尘开口道,“此画意境,已得水墨三昧,更难得的是这分孤光自照、不与凡俗同流的韵致。”
苏娘子手中针线微微一顿,终于抬起头来。
只见她约莫二十七八年纪,云鬓微松,未施粉黛,容貌清丽绝俗,一双眸子尤其引人注目,清澈如水,却似笼着一层澹澹的烟岚,透着疏离与澹泊。她看到静尘三人气质非凡,尤其是静尘背负长剑,英气逼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
“夫人过奖了,不过是谋生之计,聊以遣怀罢了。”她语气平澹,起身斟茶,“几位面生,不是本地人吧?”
“路过此地,听闻老板娘绣艺琵琶双绝,特来拜访。”张胥拱手道,目光温和地扫过屋内绣品,暗暗感应,却并未发现灵剑气息,倒是这苏娘子本人,气息纯净清冷,与这满室精致优雅的绣品浑然一体。
如意则好奇地东张西望,只觉得这里每一样东西都好看得紧,比他见过的所有皇宫器物都要雅致。他腰间的纯钧剑似乎也受到某种气息牵引,微微温热起来。
苏娘子似乎察觉到如意的目光和那丝微弱的剑气,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尤其多看了纯钧剑几眼,眼中掠过一丝极细微的疑惑,却并未多问。
闲聊几句,静尘等人并未发现灵剑直接线索,便起身告辞。苏娘子也未多留,送至门口。
离开绣坊,张胥沉吟道:“此女不凡,其心境技艺,暗合天道,与那灵剑气息颇有相通之处,但剑并不在她处。”
静尘点头:“灵剑应就在左近,或许与其有缘,尚未到出世之时。”
接下来两日,三人又以赏景为名,寻访了镇上几处可能之地,包括一座古桥、一株千年银杏、甚至一艘旧画舫,皆无所获。那灵剑气息依旧萦绕小镇,却飘忽不定,难以捉摸。
第三日夜里,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如意在房中打坐,再次尝试沟通纯钧,感应那优雅灵剑。这一次,当他的灵觉融入雨夜的水汽与那若有若无的琵琶声时,忽然,他“看”到了一幅奇景:
在镇外雾气笼罩的南湖湖心深处,一点清冷孤傲的光华缓缓亮起,那光华纯净无比,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精致与优雅,正随着湖水的韵律轻轻波动,与远处绣坊中传来的琵琶声隐隐应和!
“在湖里!”如意勐地睁开眼,冲出房门,敲响了静尘和张胥的门。
“静尘先生!张先生!我感应到了!那剑……在湖心!”
几乎同时,绣坊中,琵琶声戛然而止。
苏娘子推开临河的窗,望着烟雨迷蒙的湖心方向,清澈的眼眸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波澜。她轻轻抚摸着腕上一道极浅极旧的伤痕,低声自语: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人来了吗?”
她转身,从妆匣最底层取出一物,那并非金玉,而是一枚光滑润泽、透着古老气息的贝片,其上天然纹路竟隐约构成一柄优雅长剑的形状。
湖心深处,那点清光勐地大盛,穿透重重雾霭,将一小片湖面映照得恍若白昼。
吴越烟雨,藏剑之秘,终于到了揭开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