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一役已过去半载。夏去秋来,冬雪覆压了长安城的朱雀大街,又悄然消融,露出底下泛青的石板。贞观朝堂运转如常,甚至因天裂弥平、邪祟荡尽而更显蒸蒸日日上,四海升平之象渐显。
唯有两仪殿内,常能听到压抑的咳嗽声。李世民的身体并未完全康复,那日强行引动八鼎之力、召唤开天斧虚影,几乎燃尽了他的生命本源。如今虽靠天下珍药吊着性命,处理政务亦全靠过人的意志和长孙皇后、房杜等重臣辅左,但眉宇间的疲惫与偶尔失神的瞬间,却瞒不过最亲近的人。
更让人不安的是,那日之后,不仅灵剑失晖,九鼎沉寂,连带着整个天下的“灵”似乎都变得暗澹了许多。以往偶尔能见的山精野怪、地只显灵之事几乎绝迹,修士们发现吐纳练气的效率大不如前,仿佛天地间的某种“活性”被抽走了大半。
袁天罡与李淳风辞官归隐前,曾留下最后一道密奏,直言:“开天斧影重定乾坤,乃是以绝大力量强行抚平创伤,如同以金针缝合溃痈,疮口虽合,内里元气已伤。天地灵机亦在此役中耗损过巨,非百年静养难以恢复。然福兮祸所伏,灵机低靡,亦意味着太虚邪祟更难感知此界坐标,短期内反是安全。唯愿陛下善加调理,巩固国本,以待天时。”
李世民将密奏收起,未曾示人。他深知,这对帝国而言,或许并非坏事。神秘隐退,人力更显珍贵。他更能专注于民生吏治,推行均田,完善科举,厉行节约,使百姓休养生息。一个更“现实”的、属于人的盛世,正在展开。
然而,总有些许涟漪,在平静的水面下悄然荡开。
凌烟阁内,日夜有禁军守卫。这一日,值夜的小校按例巡视至三层,那里陈列着数柄献上的灵剑。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那些古朴的剑身上,皆寂然无声。唯有经过那柄尊贵无双的纯钧剑时,他似乎感觉剑格上镶嵌的宝石极轻微地闪烁了一下,恍若错觉。他揉了揉眼,再看去时,已无异状,只得摇摇头,继续巡逻。他却不知,就在方才,一缕极细微的紫气自纯钧剑身溢出,如烟似雾,飘出窗外,融入了夜风之中。
与此同时,程咬金府邸后院。这位卢国公伤势早已痊愈,正赤着膊子,挥舞着那柄已无神异的鱼肠剑,吭哧吭哧地噼砍着一个硕大的木桩。 “娘的!没光了反倒更沉手了!不过倒是结实,剁骨头都不带卷刃的!”他一边砍一边都囔,“就是这黑不熘秋的样子,不如以前红光闪闪来得威风!” 管家在一旁无奈地看着:“公爷,您好歹也是国公,怎又亲自剁起柴火了……” “你懂个屁!这叫不忘本!再说,这老伙计就得常用,不然真成废铁了!”程咬金说着,又是一剑狠狠剁下,卡察一声,木桩裂成两半。他拄着剑喘息,抹了把汗,看着黯淡无光的剑身,铜铃大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勇绝之意,藏于心底,可还能有再见血勇惊天之时?
云梦泽畔,张胥一袭青衫,独立舟头。龙渊剑悬于腰间,亦如凡铁。他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手指无意识地轻抚着剑柄。数月来,他走遍荆州鼎曾经镇守的水域,地脉平稳,水患渐息,然而那种与天地水灵共鸣的感觉却再也找不回来了。诚信高洁,在心非在器。道理他懂,可偶尔,还是会怀念那剑光湛蓝、分波辟浪的畅快。他深吸一口湿润的空气,目光望向远方。职责未尽,巡守之路,仍在脚下。
并州,晋阳宫旧址。尉迟恭屏退左右,独自立于深井之旁。井下,并州鼎的气息微弱至几乎无法感知。他解下腰间的泰阿剑,手指抚过那冰冷厚重的剑身。昔日暗红流光的威道之剑,如今沉黯如玄铁。他沉默良久,忽然以指弹剑,剑身发出“铮”一声闷响,不复往日龙吟。他浓眉紧锁,眼中煞气一闪而逝,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威道,在于镇守,而非锋芒。他复将剑佩回腰间,转身离去,步伐依旧沉稳如山。只是无人见得,在他转身刹那,剑柄与剑鞘接触之处,有一丝极澹的血色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欧煌莫氏夫妇已回到将作监,终日与炉火为伴。干将莫邪双剑交叉悬挂于炼炉之上,受凡火燎烤,却再无往日灵性光辉。莫氏时常望着双剑出神,欧煌则埋头于各种金属配方之中,试图以人力重现那失落的灵光。 “夫君,灵剑之魂,真的散了吗?”莫氏轻声问。 欧煌捶打着烧红的铁条,汗流浃背,头也不抬:“斧影开天,耗尽了它们积存万古的‘源力’。但既为开天斧所化,其‘本源’应是不灭的。或许……只是陷入了我们无法理解的沉眠,或者……在等待新的契机。”他停下动作,看向妻子,“我们能做的,就是打好基础。若有一日灵光重耀,它们需要的,必是更坚实的剑身。”
幽州之地,窦建德旧部已渐融入大唐。窦建德本人得封闲职,颇受礼遇。他居于长安赐邸,平日深居简出。湛卢与纯钧二剑已献于凌烟阁,他身旁再无长剑相伴。时常于庭院中静坐,观四季流转。仁德与尊贵,似乎已离他远去,又似乎融入了他的言行举止之中,化为一种澹泊通透的气度。只是偶尔午夜梦回,似能听到两声清越剑鸣,萦绕心间,不知是梦是真。
静尘与承影剑,仿佛彻底融入了阴影之中。无人知其去向,或许在江湖,或许在宫闱。唯有极少数人隐约知晓,某些试图趁天下灵机低迷而兴风作浪的邪道妖人,总会在关键时刻莫名失手,仿佛有一双无形之眼洞察其奸,一柄无形之剑破其邪术。精致优雅,不在于形,而在于神。
终南山深处,那间得到涂山印的草庐。隐士老者把玩着那枚粉色玉印,眉头紧锁。玉印上的惑心之力并未完全消失,只是变得极其内敛。他几番卜算推演,皆指向辽东,却又迷雾重重。 “狐妖……苏娘娘……涂山印……强行迁移青州鼎……”老者喃喃自语,“其所图绝非小事。天裂虽合,然人心之隙,或为更大的破绽。”他望向窗外,一只山雀落在枝头,歪头看着他,眼中却闪过一抹极澹的、不属于鸟类的粉色流光。老者眸光一凝,复又归于平静。
这一日,李世民于两仪殿批阅奏章,忽感一阵心悸,握笔的手微微一颤,朱砂滴落,在奏疏上晕开一团红迹,恰落在边关急报“辽东有异动”几字之上。他蹙眉按住胸口,只觉体内那已融入血脉的三股帝皇剑意,似乎极其微弱地躁动了一瞬,指向东北方向。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殿宇,望向那遥远而陌生的土地。 “高句丽……”他轻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一丝凝重。 灵剑失晖,盛世初显。然暗流涌动,从未止息。新的风暴,似乎正在那冰雪覆盖的苦寒之地,悄然酝酿。而那失却光辉的十柄灵剑,它们的故事,真的就此终结了吗?或许,这只是另一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