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后的日子,像一条终于汇入宽阔江流的溪水,变得平缓而沉静。
没有惊天动地的变化。
我们依旧住在原来的公寓,没有刻意更换所谓的新房。他说这里很好,视野开阔,离公司也近。我知道,这里承载了我们太多厮杀与和解的痕迹,某种意义上,这座钢筋水泥的堡垒,才是我们真正的“家”。
我们也依旧一起工作。
我仍是沈总监,他仍是陆总。在公司,他是决策者,我是执行者,界限分明,配合默契。偶尔在会议室因为方案争执,面红耳赤,他会用手指敲着桌子,叫我“沈总监,请你冷静”,我会毫不客气地怼回去“陆总,是您太固执”。
下属们从一开始的瞠目结舌,到后来的习以为常。
没人再把我们看作单纯的夫妻。我们是搭档,是战友。这种关系,比单纯的爱情更牢固,更经得起风浪。
但回到家里,那层职业的硬壳便会自动脱落。
玄关的灯总是亮着,无论谁先回来。
鞋柜里,他的手工定制皮鞋旁边,并排摆着我的几双通勤高跟鞋和平底鞋,不再像以前那样,泾渭分明地占据着不同的区域。
厨房的使用频率显着增高。
以前,这里是周姨的绝对领地,或者外卖袋子的临时堆积处。现在,周末的清晨或夜晚,这里常常会飘出食物最原始的香气。
我们都不算烹饪高手。他会煎一块勉强及格的牛排,我能煮一锅材料丰富的面条。更多时候,是并肩站在流理台前,笨拙地研究手机上的菜谱,为了一勺盐该放多少而争论,然后通常以猜拳决定,输的人负责洗碗。
这种充满烟火气的琐碎,常常让我有种不真实感。
会想起刚签下那份“保姆合约”时,他坐在长餐桌的那头,冰冷地宣布各种苛刻条款,而我站在这一头,低着头,指甲掐进掌心,告诉自己必须忍耐。
如今,那张长餐桌,我们各占一边,他看他的报表,我看我的基金计划,手边各自放着一杯热茶或咖啡。有时抬头,目光撞上,会相视一笑,然后继续各自的事情。
平静,且心安。
晚上,如果没有紧急公务,我们会窝在沙发里看一部老电影。通常是黑白片,节奏缓慢,对白精炼。看到一半,我可能会因为白天忙碌而靠在他肩上睡着。醒来时,身上总会盖着薄毯,电影已经结束,屏幕闪着幽蓝的光,而他,就着落地灯,安静地看着书,一只手还轻轻揽着我的肩。
没有任何言语。
却比任何海誓山盟都让人踏实。
我们的主卧,终于不再是那个我作为“保姆”时,需要刻意回避、连目光都不能多停留的禁区。我的衣物和他的挂在一起,我的护肤品摆满了浴室洗手台的一半。夜里,我能清晰地听到身边他平稳的呼吸声,不再是隔着冰冷的门板,依靠想象去确认他的存在。
有一次半夜,我被噩梦惊醒,猛地坐起,心跳如鼓。
几乎是同时,身边原本熟睡的他立刻醒了,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声音带着未醒的朦胧和清晰的紧张:“怎么了?”
“没事,”我喘了口气,靠回他怀里,“梦到……以前的一些事。”
他没再多问,只是更紧地抱住我,手掌在我后背一下一下地轻拍,像安抚受惊的孩子。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驱散了噩梦带来的寒意。
我在他沉稳的心跳声中,再次沉沉睡去。
那一刻我明白,所谓的家,所谓的幸福,或许就是这样。
不是永远阳光灿烂,而是在风雨来袭的深夜,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和一句无需多言的“我在”。
我们也会吵架。
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谁忘了给阳台的绿植浇水,导致我最喜欢的那盆茉莉差点枯死。或者,为周末是去看画展还是去爬山各执一词。
争吵的模式也很固定。通常是冷着脸,互不搭理几个小时。然后,总会有人先打破僵局。可能是我煮了他爱喝的咖啡放在他书房门口,也可能是他下班回来,顺手带了我提过一句想吃的甜品。
默契地,谁也不提刚才的争吵,但气氛已然缓和。
有一次吵得稍微厉害些,为基金会一个项目的推进方式。我坚持要更深入基层,他则认为风险太大,希望采用更保守的方案。我们谁也没说服谁,不欢而散,当晚甚至背对背睡下。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人。心里正有些空落和赌气,走出卧室,却看到餐桌上压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他凌厉飞扬的字迹:
“方案按你的思路做,安保升级,我派人跟进。牛奶在微波炉,热三十秒。”
我看着那张纸条,看了很久。
然后走到微波炉前,按下加热键。
听着里面传来的嗡嗡声,看着数字从30开始倒计时,忽然就笑了。
这就是我们的婚后生活。
没有偶像剧里的浪漫桥段,没有时刻黏腻的激情。
它平淡得像一杯温水,入口无味,却最能解渴。
它是由无数个这样的瞬间构成的:一起吃的寻常三餐,偶尔的争执与迅速的和解,深夜工作时的默默陪伴,醒来时身边熟悉的呼吸。
在这些细碎平常里,过去那些尖锐的伤痛,被一点点磨平,沉淀为生命底色的的一部分,不再轻易刺痛我们。
我们像两棵曾经各自经历风雨的树,根系在黑暗的土壤下紧紧缠绕,枝叶在阳光和风雨中,共同撑起了一片宁静的天空。
我知道,外界的风雨从未停歇,商业世界的竞争依然残酷。
但回到这个被称为“家”的地方,关上门,世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以及,这平淡得让人想落泪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