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意燃起,但战争的形式,却比想象中更肮脏。
陆砚深立刻投入了战斗。他召回了所有核心团队成员,总裁办公室隔壁的会议室灯火通明,电话会议、视频连线、键盘敲击声和各种急促的指令声交织在一起,像一架骤然启动的战争机器。他在试图稳住摇摇欲坠的股价,安抚躁动的合作伙伴,反击对手的商业狙击。
而我,暂时被隔绝在这片焦灼的战火之外。我的战场,在另一个维度——舆论的泥潭。
李助理效率极高,很快整理了一份详细的舆情报告送到我面前。厚厚的一沓,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像捧着一堆污秽的淤泥。
我没有去会议室,也没有回家。陆砚深让李助理在总裁办楼层给我安排了一间安静的小会客室。这里隔音很好,听不到外面的兵荒马乱,只有中央空调细微的风声。
我坐在沙发上,没有开主灯,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家具的轮廓,阴影被拉得很长。我深吸一口气,翻开了那份报告。
比在陆砚深电脑上惊鸿一瞥更触目惊心。
文字不再是冰冷的标题,而是详尽到令人发指的“叙述”。他们精心编织了一个逻辑看似“自洽”的故事:我一个家道中落的破落户,如何处心积虑地潜伏到前男友身边,以保姆身份作掩护,实则用尽狐媚手段,重新勾引了事业有成的陆砚深。故事里,我是最高明的猎手,陆砚深则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愚蠢猎物。
他们“挖掘”出了我父亲当年病重、公司濒临破产的细节,却扭曲成我“拜金”、“甩了当时还是潜力股的陆砚深去攀附更高枝”的证据。他们找到了我当初在人才市场投递简历、寻找任何糊口工作的窘迫照片,解读为我“走投无路后舔着脸回来找前任接盘”。
更恶毒的是,他们开始捏造我成为“保姆”后的行为。
说我如何借着打扫卫生的名义,频繁出入陆砚深卧室,故意留下暧昧痕迹。
说我如何在他夜归时,穿着暴露的睡衣“恰好”出现在客厅,进行拙劣的勾引。
甚至,说我曾偷偷翻看他的商业文件,试图窃取机密。
配图经过精心挑选和恶意裁剪。有陆砚深某次应酬晚归,我替他挂大衣时靠得稍近的监控截图(那时我刚到他家不久,动作还带着拘谨和生疏)。有某次暴雨天,他顺路送我出去,我下车时伞没撑稳,他下意识扶了我一把的偷拍。还有……我们在地中海小镇露天餐厅,他俯身吻去我眼角泪痕的那张照片。
那张照片拍得极好,夕阳、海风、我们眼中只有彼此的情意。但在报道里,却被描述成“心机女成功上位的得意瞬间”,“利用眼泪和过往情分绑架男人的经典戏码”。
我看着那些文字,指尖冰凉。
不是愤怒,最初涌上的,是一种生理性的反胃。像是不小心吞下了一只苍蝇,黏腻、恶心,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缓慢地、一下下地收紧。钝痛感并不尖锐,却弥漫到四肢百骸。
原来,被如此大规模地、系统性地污蔑,是这种感觉。
你所有的行为,都会被用最恶意的眼光解读。你每一次不经意的靠近,都被视为处心积虑的勾引。你每一次真情流露的脆弱,都被当作博取同情的演技。甚至连你们之间最珍贵的、不容亵渎的真心,也被泼上最肮脏的污水。
我关掉了平板的屏幕。
黑暗中,我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
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怕吗?
陆砚深问过我。
此刻,独自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恶意,恐惧像细小的冰针,试图刺破我强装的镇定。
但很快,另一种情绪,像坚韧的藤蔓,从心底的冻土里破冰而出。
是冷。
极致的冰冷。
那些污言秽语,像淬了毒的冰水,浇灭了我最后一丝可能存在的、对陆家或是对外界舆论不切实际的幻想。也浇醒了我。
他们想用这种方式击垮我?
用流言蜚语,用荡妇羞辱,用最下作的人身攻击?
我缓缓睁开眼。
黑暗中,我的视线似乎能穿透墙壁,看到隔壁会议室里那个正在为守护我们而奋战的男人。
也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跪在冰冷地板上,一遍遍擦拭着昂贵瓷砖,心里却默念着不能倒下的自己。
那时的屈辱,比此刻更甚。
那时的绝望,几乎要将我吞噬。
但我挺过来了。
现在的我,早已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一切的沈清弦。
我重新点亮屏幕。这一次,我的目光不再是被动地承受那些攻击,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
我一条条地看,像分析一份枯燥的商业报告。分析他们攻击的角度,寻找他们话语里的逻辑漏洞,揣摩他们下一步可能的方向。
我看到报道里提及的几个所谓“知情人”,名字很陌生,但描述的事件细节,却带着一种只有近距离观察才能得到的“真实感”。
公司内部,有内鬼。而且,不止一个。
我的嘴角,扯出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也好。
省得我一个个去找了。
我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李助理的号码。
“李助理,”我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听不出丝毫刚刚经历过一场精神风暴的痕迹,“麻烦你把最近一个月,能接触到陆总日常行程和非核心文件的所有助理、秘书,包括行政部门部分人员的名单和背景资料,整理一份给我。要快。”
电话那头的李助理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好的,沈小姐,我马上办。”
挂断电话,我走到窗边。
楼下是车水马龙,霓虹闪烁。这座城市永远繁华喧嚣,掩盖了无数暗流涌动和肮脏交易。
他们想玩舆论战?
想用最卑劣的手段,把我重新踩回泥里?
我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
眼神清冷,脊背挺直。
那就试试看吧。
看看最后,身败名裂的会是谁。
我的反击,从来不是歇斯底里的辩解。
而是,找准七寸。
一击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