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历像投入深海的石子,带着微弱的希望沉入未知的黑暗。发送键按下的那一刻,心里是空的。我知道希望渺茫。一个化名,一段被精心修饰却难掩空白的履历,在这座人才济济的城市里,如同沧海一粟。
等待的日子,时间被拉得格外漫长。
酒店房间成了临时的茧。我每天大部分时间对着电脑屏幕,刷新着邮箱,查看投递状态。大多石沉大海,偶尔有几封回信,也是千篇一律的系统自动回复:“感谢您的投递,您的简历已存入我司人才库……”
心底那点微弱的火苗,在一次次“已查阅”却无下文的提示中,被冷风吹得明明灭灭。
我开始更广泛地撒网,不再局限于最初设定的职位,将要求一降再降。甚至一些不需要太多经验、但繁琐辛苦的文员岗、数据录入岗,我也投了。生存面前,姿态是可以放低的。这是过去三年教会我的,最深刻的道理。
陆砚深依旧每天准时送来三餐。食盒里的内容越来越丰富,搭配也越来越合理,甚至开始出现一些对伤口愈合有益的食材。味道……依旧谈不上多好,但能看出进步,至少盐放得均匀了些,焦糊味彻底消失了。
我依旧沉默地接受,吃完后把空盒放回门口。我们之间维持着一种诡异的、无声的默契。他不敢逾越雷池半步,我则将他的一切举动,连同他这个人,都视为背景噪音。
直到那天下午。
邮箱里突然连续弹出了两封新邮件。
不是系统回复。
发件人分别是“晨曦创意设计”和“恒信科技”的人事部。邮件内容措辞礼貌,表示对我的简历很感兴趣,邀请我于下周分别前往公司参加初试。
心跳,猝不及防地漏了一拍。
手指悬在触摸板上,有些微颤。反复确认了邮件地址和公司名称,不是幻觉。
这么快?而且,是两家?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混合着巨大的不确定感,瞬间涌了上来。像久处黑暗的人,突然看到了一丝缝隙里的光,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怀疑这光的真实性。
我的简历……真的有这么突出吗?
还是说……只是运气好?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点开公司的官网仔细查看。晨曦创意是一家规模中等的设计公司,业务范围与我过去的专业有些关联。恒信科技则偏向项目管理和技术支持,要求的外语能力和办公软件技能我倒是符合。
看起来,似乎合情合理。
可心底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疑虑,像蛛丝般缠绕。太顺利了,顺利得有些反常。在这个一个岗位可能有上百人竞争的年代,我这样一个“背景模糊”的求职者,何以如此迅速地被两家看上去还不错的公司同时青睐?
我甩甩头,试图驱散这莫名的疑虑。也许真是运气呢?也许是我的某些技能点恰好符合了他们的急需?不能因为过去的挫折,就怀疑每一个可能的机会。
我将这份隐约的不安压下去,开始认真准备。研究公司背景,揣摩可能的问题,甚至翻出久违的专业书籍,试图唤醒那些沉睡的知识。
接下来的几天,我又陆续收到了三封面试通知。来自不同的行业,规模大小不一,但都算是正规公司。
喜悦像细小的气泡,慢慢在心湖底下滋生、上浮。一种久违的、名为“希望”的东西,开始在胸腔里微弱地搏动。我开始更勤快地查阅资料,对着浴室镜子练习自我介绍,将唯一一套像样的职业装熨烫平整。
忙碌,让我暂时忘记了门外的世界,忘记了对面房间那个沉默的影子。
我沉浸在一种为目标奋斗的、单纯的紧张和期待里。这种感觉,很好。它让我觉得,我还在活着,还在向前走。
而我并不知道,就在一墙之隔的对面房间。
陆砚深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打开的并非集团财报或并购案,而是一个加密的通讯界面。
屏幕上快速滚动着几条指令,语气简洁,不容置疑:
“晨曦创意,王总打过招呼了,简历不错,给个面试机会。”
“恒信那边,李董事已经安排。”
“另外三家,背景干净,发展平稳,可以接触。”
“记住,流程必须自然,考核必须严格。绝不能让她察觉任何异常。”
“她的能力,足够。只需要一个公平的入场券。”
每条指令发出后,很快会收到简短的回复:“明白,陆总。”“已安排妥当,陆总放心。”
他盯着屏幕,眼神复杂。有担忧,有期待,更多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如履薄冰的守护。他动用了他庞大关系网里最不起眼、也最可靠的一些枝节,像织就一张无形的网,只为托住那个即将坠落的翅膀,给她一阵顺风,一个起飞的平台。
他不敢给她铺满鲜花的路,那是对她的侮辱。
他只能悄悄搬开几块可能绊倒她的石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每一次收到手下汇报“面试通知已发出”的消息,他都会沉默良久,然后走到门边,透过猫眼,贪婪地看着对面紧闭的房门。想象着她收到邮件时,脸上可能出现的、哪怕只是一闪而过的光亮。
那光亮,足以照亮他无边黑暗的悔恨。
他知道这是欺骗,是另一种形式的操控。
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她一次次碰壁,被现实磨损掉最后那点锐气和希望。他欠她的,太多。这微不足道的暗中铺路,是他能想到的、最不打扰她的赎罪方式。
当他再一次透过猫眼,看到沈清弦拿着打印好的资料,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低声练习面试问答时,那专注而充满生机的侧影,让他眼眶发热。
他缓缓靠在门板上,仰起头,闭上眼睛。
清弦,去吧。
去抓住属于你的机会。
让所有人看到,你本就该有的光芒。
而我,只配在阴影里,为你扫清一点点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