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耀科技倒台、赵启明被调查的消息,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席卷了整个商界,也彻底改变了砚深集团内部压抑许久的氛围。连日来笼罩在宅邸上空的低气压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扬眉吐气的振奋感。
陆砚深决定在家设宴,犒劳在此次危机中全力以赴的核心团队。这并非一场盛大奢华的庆功宴,更像是一次小范围的、带着私密性质的内部答谢。
宴会定在周五晚上。
宅邸里前所未有地忙碌起来。周姨指挥着佣人们精心布置餐厅,银质餐具被擦得锃亮,水晶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空运来的新鲜花卉点缀在各个角落,空气中弥漫着食物准备过程中诱人的香气。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安保人员,眉宇间也松快了几分。
我依旧穿着那身灰扑扑的佣人服,混在忙碌的人群中,做着分内的工作——检查餐具的摆放、确认酒水的温度、协助周姨做一些最后的细节调整。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人看我的眼神,已经与以往截然不同。
那不再是单纯的同情、漠视,或是对“先生特别关注对象”的好奇,而是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探究、惊奇,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的目光。他们或许并不清楚我在这次事件中具体扮演了什么角色,但那种“先生书房深夜密谈”、“危机解除后氛围骤变”的微妙联系,足以让这些在豪门深宅中练就了敏锐嗅觉的人们,心中有了新的掂量。
我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反而更加谨言慎行,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在恭顺的表象之下。我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得意忘形。我依旧是沈清弦,那个受制于合约的保姆。一时的“功劳”,并不能真正改变我的处境。
晚宴如期开始。
餐厅里灯火通明,长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和名贵的红酒。受邀前来的除了陈铭、李博士等几位直接参与此次反击的高管,还有几位集团多年来的肱骨老臣。陆砚深坐在主位,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休闲西装,少了平日商战中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意,但眉宇间那股掌控全局的气度却丝毫未减。
他难得地露出了些许轻松的神色,与下属们交谈时,嘴角偶尔会牵起一丝淡淡的弧度。席间推杯换盏,气氛热烈而融洽。大家谈论着此次漂亮的翻身仗,分析着后续影响,言语间充满了对陆砚深决策力的钦佩和对集团未来的信心。
我则和周姨以及其他几名佣人一起,安静地侍立在餐厅角落的阴影里,随时准备上前斟酒、更换骨碟。我低眉顺眼,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像一个真正的、无声的背景板。
然而,我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偶尔会飘向主位上的那个男人。看着他与下属谈笑风生,看着他举杯时手腕沉稳的姿态,看着他偶尔流露出的、属于胜利者的从容和自信。心中五味杂陈,有欣慰,有释然,也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淡淡寥落。
这场胜利,有我的一份力,但我却只能站在阴影里,看着他们在光明中庆祝。
就在宴席进行到中途,气氛最为热烈的时候,陆砚深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用指尖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水晶杯壁,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清脆的响声不大,却奇异地让喧闹的餐厅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聚焦到了主位。
我也抬起了眼,心中莫名一紧。
陆砚深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锐利。他的脸上没有什么夸张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沉稳的样子,但眼神深处,却蕴含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他的视线,最终越过长桌上摇曳的烛光,越过一张张或期待或疑惑的脸庞,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角落阴影里——我的身上。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能感觉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聚光灯般,“唰”地一下,跟随着陆砚深的视线,齐齐聚焦到了我身上。惊诧、疑惑、探究、恍然……各种复杂的情绪从那些商场精英们的眼中闪过。
我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血液“轰”地一下全部涌上了头顶,脸颊和耳朵瞬间变得滚烫。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捏着托盘边缘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将自己更深地藏进阴影里,但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陆砚深的目光,沉静而有力,带着一种公开的、不容置疑的意味,牢牢地锁着我。那里面没有戏谑,没有试探,只有一种清晰的、近乎宣告般的认可。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斟满的、色泽醇厚的红酒,手臂平稳地抬起,目光依旧看着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餐厅:
“这次集团能度过难关,绝处逢生,”他顿了顿,每个字都掷地有声,“离不开一位幕后功臣的奇策。”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呼吸窒住。
他继续说着,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这杯酒,”他将酒杯朝着我所在的方向,微微示意,“敬她。”
“……”
整个餐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我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声,能感觉到周围人瞬间变得复杂而意味深长的目光。陈铭和李博士对视一眼,眼中露出了然和果然如此的神情。几位老臣则面露惊异,交头接耳地低声询问着。
而我,站在那片突然聚焦的视线中央,无所适从。脸颊烫得像是要烧起来,大脑一片空白。我该怎么做?鞠躬?道谢?还是像往常一样,恭敬地回应一句“先生过奖”?
就在我窘迫得几乎要窒息的时候,站在我身旁的周姨,极其轻微地、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急促地低语了一句:“清弦,杯子。”
我猛地回过神,几乎是凭着本能,慌乱地拿起手边托盘里一个干净的水杯(里面是清水),动作僵硬地、微微颤抖地举了起来。我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手中的水杯,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垂下眼睫,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颤抖得太厉害,低低地、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句:
“谢……谢谢先生。”
声音轻若蚊蚋,但在极度安静的餐厅里,却异常清晰。
陆砚深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像是……一丝极淡的笑意?又或者,是某种更深沉的、我看不懂的东西。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男人式的、不容置疑的肯定。
他喝完,放下酒杯,目光才重新转向席间的众人,恢复了平常的语气:“大家都辛苦了,继续。”
餐厅里的气氛,在短暂的凝滞之后,重新活络起来。但所有人的眼神,在再次推杯换盏时,都或多或少地,会带着一种全新的、审视的目光,悄悄地扫过我所在的角落。
我僵在原地,手里还捧着那杯冰凉的水,久久没有动作。脸颊上的热度久久不退,心脏依旧在狂跳。
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
有些东西,从陆砚深举起酒杯,当众说出“敬她”这两个字开始,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依然穿着佣人的衣服,依然站在角落。
但我,不再是任何人的“隐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