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在巨响之后凝固成了有实质的冰块,沉重地压在每一个角落,压迫着胸腔,让人呼吸困难。昂贵的香薰残留下的微弱尾调,混合着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息,形成一种诡异而令人不安的氛围。
我依旧垂首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雕像,动弹不得。指尖冰凉,深深陷在掌心的软肉里,那点细微的刺痛,是此刻唯一能证明我还清醒的感知。心脏在经历了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过山车后,依旧在失序地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空洞而慌乱的回声。
陆夫人走了。
带着满腔的怒火和一句冰冷的警告——“我看你能护到几时!”
她人是走了,但她留下的那片无形的、强大的低气压,却像浓重的乌云,更加密实地笼罩了下来。我知道,这绝不是一个结束。以陆夫人的性格和手段,这仅仅是一场更漫长、更艰巨的战争的开始。她不会善罢甘休。而我,这个她眼中的“祸水”和“耻辱”,无疑将成为这场母子拉锯战中,最显眼的靶心。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我的脊椎。
然而,比恐惧更强烈、更占据我全部心神的,是一种巨大的、近乎眩晕的震惊和……茫然。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怯怯的探究,悄悄抬起,落向那个依旧站在客厅中央的男人——陆砚深。
他没有动。
从陆夫人愤然离去,到那声宣告决裂的关门巨响,他始终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像一座骤然冷却的火山,沉寂地矗立在那里。逆着从巨大落地窗透进来的、有些惨淡的光线,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投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和……沉重。
我看不清他脸上的具体表情。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模糊了所有的细节。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条,像刀削般锐利,以及那依旧微微攥着的、放在身侧的拳头,无声地诉说着他内心远非表面看起来的这般平静。
周姨和管家早已吓得噤若寒蝉,此刻更是大气不敢出。周姨悄悄对我使了个眼色,那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催促,示意我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随即,她轻手轻脚地、几乎是踮着脚尖,示意其他同样屏息的佣人们,悄无声息地迅速退出了客厅,将这片弥漫着无形硝烟的空间,彻底留给了我和陆砚深。
偌大的客厅,瞬间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寂静,变成了令人心悸的真空。
我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喉咙发干,想要说点什么,哪怕是一句最公式化的“先生,如果没有其他吩咐,我先下去了”,却发现声带像被锈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只能像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卑微地、不安地站在原地,感受着每一秒被无限拉长的煎熬。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地爬行。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陆砚深终于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带着一种凝滞感,转过了身。
那双深邃的、如同寒潭般的眼眸,终于穿透阴影,直直地看向了我。
我的心跳,在那目光触及的瞬间,骤然漏跳了一拍,随即更加疯狂地鼓噪起来。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
里面残留着尚未完全平息的怒意,像冰层下暗涌的火焰,灼灼逼人。那怒意,是针对他母亲的强势?还是……针对我这个引发了这一切麻烦的源头?
除了怒意,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深深地刻在他眼底,让他平日里的冷峻和锐利,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与母亲正面冲突,即便是对他而言,也绝非一件轻松的事情。
但最让我心惊的,是那怒意与疲惫之下,更深层的东西。那是一种我完全看不懂的、极其深沉的……情绪。像漩涡,像深渊,复杂得令人心悸。那里面似乎有挣扎,有隐忍,有某种沉重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东西,却又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地禁锢在冰山之下。
他就这样看着我,一言不发。
那沉默的目光,比任何斥责或质问都更具压迫感。它像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掠过我的脸,仿佛要穿透我故作镇定的表象,直抵我内心最深的慌乱和无所适从。
我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睑,不敢与他对视,生怕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会泄露太多的秘密。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一种混合着负罪感、恐惧、以及一丝……连我自己都感到可耻的、微弱的悸动的情愫,在我心中疯狂交织。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为了我,一个他本该恨之入骨、肆意报复的前任,去顶撞他那位强势的母亲?
“合约”?“程序”?“用惯了”?
这些理由,听起来无懈可击,符合他一贯冷酷理性的作风。
可我真的能相信吗?
苏晚晴的话,像幽灵一样再次在我脑海中响起——“恨往往是爱的另一面”。
这个可怕的、我一直在拼命抗拒的念头,在此刻,伴随着陆砚深这反常的维护,像野草般疯狂滋生。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沉默和内心的惊涛骇浪逼疯的时候,陆砚深终于有了下一步动作。
他什么也没有说。
没有解释,没有警告,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流露。
他只是深深地、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慌意乱。然后,他毫无征兆地转过身,迈开长腿,一言不发地、径直走向了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
他的步伐依旧沉稳,背影挺拔冷硬,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但不知为何,我看着他那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身影,却莫名地感觉到一种……沉重的孤寂。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二楼,我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身旁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还有满室的寂静,以及一颗被搅得天翻地覆、再也无法平静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