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这天，太医院刚结束年度收尾的医案整理工作，宫里就来了位传旨的太监。明黄色的圣旨展开时，苏清鸢正低头核对最后一份中成药的炮制记录，听到“皇帝口谕，宣太医院六品医正苏清鸢于除夕之夜赴景和宫宫宴”时，手中的毛笔猛地顿了一下，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乌黑的痕迹。
“苏医正，接旨吧。”传旨太监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容，语气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客气——能让皇帝特意下旨邀请参加除夕宫宴的医官，整个太医院数来数去也只有苏清鸢一人。
苏清鸢定了定神，连忙起身整理衣袍，对着圣旨恭敬地叩首：“臣女苏清鸢，谢陛下恩典，定准时赴宴。”
送走传旨太监，诊室里的年轻御医们立刻围了上来，语气里满是羡慕：“苏医正，您也太厉害了吧！除夕宫宴可是皇室宗亲与重臣才能参加的，陛下竟然特意邀了您！”“听说今年靖王殿下也会出席呢，您说不定能见到殿下！”
“靖王”两个字像一颗小石子，猝不及防地投进苏清鸢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她强装镇定地笑了笑，打发走围拢的御医们，独自坐在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小巧的暖玉玉佩——玉佩上的雄鹰纹路被摸得光滑温润，就像她藏在心底的那份牵挂，早已被反复摩挲得清晰而深刻。
回到苏府时，暮色已经漫过了院墙。李氏正带着苏明轩、苏明玥在院子里挂红灯笼，看到苏清鸢回来，连忙迎上去：“清鸢，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是不是太医院的活儿忙完了？”
“娘，陛下下旨让我去参加除夕宫宴。”苏清鸢一边说着，一边帮苏明玥扶正歪掉的灯笼穗子，语气里却没多少喜悦。
“除夕宫宴？”李氏眼睛一亮，拉着苏清鸢的手走进屋，“那可是天大的恩典！你可得好好准备准备，穿得体面些，别给咱们苏家丢脸。”她说着，就转身去翻自己的木箱，从里面拿出一匹宝蓝色的绸缎：“这是上次太后赏的，我一直没舍得用，你拿去做件新衣裳，宫宴上穿正合适。”
苏明玥也凑过来，兴奋地说：“姐姐，我帮你绣个荷包吧！我最近学了绣梅花，绣在荷包上肯定好看，你带着去宫宴，保准没人比你更雅致！”
苏清鸢看着家人忙碌的身影，心里却乱糟糟的。她知道，除夕宫宴是京城最隆重的宴席，能出席是极大的荣耀，可一想到靖王也会在场，想到那个可能就是萧九的人，她就忍不住心慌——若是真的见到他，她该说些什么？是该装作不认识，还是该提起青溪山的往事？若是他早已不记得她，那她的主动搭话会不会显得唐突又尴尬？
接下来的两天，苏清鸢被家人按着头做准备。李氏请了京城最好的裁缝，用宝蓝色的绸缎为她做了一件新衣裳，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样，既不失医官的端庄，又带着几分女子的柔美；苏明玥熬夜绣了个杏色的荷包，上面缀着小小的珍珠，还特意在里面放了一小撮干花，闻起来有淡淡的清香；连一向埋头苦读的苏明轩，都特意提醒她：“姐姐，宫宴上规矩多，你要是不确定该怎么做，就多看看别人，别失了礼数。”
可苏清鸢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坐立难安。她拿着新衣裳在镜前比划了好几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领口是不是太宽了？袖口的花纹会不会太显眼？她甚至对着镜子反复练习行礼的姿势，从屈膝的角度到颔首的幅度，都力求标准，生怕在宫宴上出一点差错。
李嬷嬷听说她要参加除夕宫宴，特意从宫里赶来，给她带了一支赤金点翠的发簪，还手把手地教她宫宴上的礼仪：“宫宴上座位是按品级排的，你是六品医正，座位会在朝臣末位，离主位远些，不用太紧张。陛下和太后问话时，要低头回话，声音要清晰，别怯场。要是遇到其他嫔妃或王爷，该行礼就行礼，别多话，也别四处张望。”
“嬷嬷，”苏清鸢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听说……靖王殿下也会参加宫宴？”
李嬷嬷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笑了笑：“你是担心见到靖王殿下会紧张？其实靖王殿下看着清冷，却不是个难相处的人。不过你也别主动去搭话，他身份尊贵，你是医官，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
李嬷嬷的话像一颗定心丸，却又没完全抚平苏清鸢心中的不安。她回到房间，从首饰盒里拿出那枚暖玉玉佩，放在掌心轻轻摩挲。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玉佩上，泛着柔和的光。她想起去年在青溪山遇到萧九时的情景——那天也下着雪，他穿着月白色的长衫，手指修长，为她吸出毒液时，动作轻柔又专注。他说“日后若有难处，拿着它去京城找我”，可她真的来了京城，却连他的真实身份都不确定，更别说找他了。
除夕这天，京城到处张灯结彩，空气中弥漫着爆竹的硝烟味和饭菜的香味。苏清鸢早早地起了床，由苏明玥帮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插上李嬷嬷送的赤金点翠发簪，穿上新做的宝蓝色衣裳。站在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端庄又略带青涩的自己，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慌乱。
车夫早已等候在门外，轻便的马车在积雪的街道上平稳行驶。透过车窗，苏清鸢看到家家户户门前都贴着春联，孩子们穿着新衣裳在雪地里追逐打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想起在青溪时的除夕，一家人围在火炉旁吃饺子，父亲会给她和弟妹发压岁钱，母亲会煮一大锅甜汤。可现在，她却要去参加一场隆重又陌生的宫宴，面对一群身份尊贵的人，还要忐忑地等待一个可能出现的身影。
到了皇宫门口，已有不少官员和家眷陆续前来。苏清鸢下车后，跟着引路的太监穿过层层宫道。景和宫早已布置得焕然一新，屋檐下挂着大大的红灯笼，殿内燃烧着温暖的炭火，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的味道。官员和家眷们按照品级依次入席，苏清鸢找到朝臣末位的座位坐下，刚坐稳，就听到身边有人轻声议论：“你看，靖王殿下来了！”
苏清鸢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殿门口走进来一位身着玄色蟒袍的男子，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眉眼间带着几分疏离的威严。他正是靖王萧玦。阳光透过殿门洒在他身上，为他周身的清冷气质添了几分柔和，可苏清鸢却觉得，那身影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他眉宇间的轮廓，像极了青溪山遇到的萧九；陌生的是他身上那份迫人的气场，让她不敢轻易靠近。
靖王沿着殿内的通道缓缓走向主位旁的座位，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的众人，没有停留，也没有多余的表情。苏清鸢连忙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裙摆，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不知道靖王有没有看到她，也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那个在青溪山被毒蛇咬伤的小医女。
宫宴很快开始了。宫女们端着一道道精致的菜肴上桌，有肥美的清蒸鲈鱼、鲜嫩的烤全羊、香甜的八宝饭，还有各种精致的点心和水果。皇帝和太后坐在主位上，与身边的皇室宗亲谈笑风生，殿内响起悠扬的乐曲，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苏清鸢却没什么胃口，她机械地夹着面前的菜肴，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靖王的方向。靖王正与身边的一位将军交谈，偶尔会端起酒杯抿一口，神色淡然，仿佛对周围的热闹漠不关心。苏清鸢看着他的侧脸，心里乱糟糟的——他真的是萧九吗？若是他还记得她，为什么从进来后就没看过她一眼？若是他不记得了，那她要不要主动去认亲？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太后突然开口说道：“清鸢，你过来一下。”
苏清鸢心中一紧，连忙起身走到主位旁，躬身行礼：“太后，臣女在。”
“你今年为哀家调理身体，又治好那么多人的病，辛苦了。”太后拉过她的手，笑着说，“来，陪哀家喝杯酒，算是哀家谢谢你。”
宫女连忙为苏清鸢递上一杯酒。苏清鸢接过酒杯，刚要道谢，就听到皇帝说道：“苏医正不仅医术高明，还为民间研制出有效的中成药，是个难得的人才。靖王，你之前不是说军中士兵常有跌打损伤，缺少有效的药膏吗？正好可以跟苏医正多聊聊，看看能不能定制一些适合士兵使用的药膏。”
皇帝的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苏清鸢和靖王身上。苏清鸢的脸瞬间涨红，她能感觉到一道清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来自靖王。她鼓起勇气抬头，正好与靖王的目光相遇——他的眼神深邃，像寒潭一样，让人看不透情绪。苏清鸢的心跳得更快了，她连忙低下头，小声说道：“臣女……臣女随时愿意为军中效力。”
靖王看着她略显慌乱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好，改日我让人去太医院找你。”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苏清鸢的心里泛起了涟漪。她不知道靖王说的“改日”是客套话，还是真的有意与她谈论药膏的事。她只知道，刚才与他目光相遇的那一刻，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的熟悉感，那是她在青溪山遇到萧九时，曾在他眼中看到过的温柔。
宫宴继续进行，苏清鸢却再也无法集中注意力。她坐在座位上，手指反复摩挲着怀中的玉佩，心里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去找靖王，问清楚他是不是萧九？可她又怕，怕得到的答案不是她想要的，怕打破现在的平静，更怕身份的差距让两人陷入尴尬。
夜深了，宫宴渐渐接近尾声。官员和家眷们陆续起身告辞，苏清鸢也跟着人群向殿外走去。刚走到殿门口，就听到身后有人叫她：“苏医正，请留步。”
苏清鸢的脚步一顿，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缓缓转过身，看到靖王正站在不远处，玄色的蟒袍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稳。月光洒在他身上，为他清冷的气质添了几分柔和。
“靖王殿下，您找臣女有事吗？”苏清鸢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靖王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怀中微微露出的玉佩上，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青溪山的雪，比京城的大。”
简单的一句话，却像一道惊雷，在苏清鸢的心里炸开。她猛地抬头，看着靖王的眼睛，眼眶瞬间湿润了——他记得，他真的记得！他就是当年在青溪山救了她的萧九！
“你……”苏清鸢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所有的期待、不安、忐忑，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靖王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模样，眼底的清冷渐渐褪去，多了几分温柔。他从袖中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递给她：“别哭了，这里人多，被别人看到不好。”
苏清鸢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努力平复着激动的心情：“萧九……不，靖王殿下，您……您还记得我？”
“记得。”靖王点头，声音低沉而温柔，“记得那个在青溪山被毒蛇咬伤，却还强装镇定的小医女；记得你说要去京城行医，要治好更多人的病；也记得你留给我的那包清热解毒的草药，很有用。”
听到这些话，苏清鸢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她没想到，时隔一年，靖王竟然还记得这么多细节。她哽咽着说：“殿下，当年谢谢您救了我，还……还留给我玉佩。”
“那玉佩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靖王看着她，眼神认真，“我当时说，让你有难处时拿着它去找我，不是客套话。你在京城遇到的那些事，我都知道，只是不方便出面帮你，怕给你带来麻烦。”
苏清鸢愣住了，她没想到靖王竟然一直在关注着她。她想起之前的谣言风波、郑贵妃的刁难，或许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靖王一直在暗中保护着她。
“殿下，您……”苏清鸢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远处传来太监的声音：“靖王殿下，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靖王无奈地笑了笑，对苏清鸢说：“我该走了。改日我会去太医院找你，跟你聊聊军中药膏的事，也……也跟你好好聊聊青溪山的往事。”
他说完，深深地看了苏清鸢一眼，才转身向皇帝所在的方向走去。苏清鸢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既温暖又忐忑——温暖的是，靖王还记得她，还一直在关注着她；忐忑的是，他们之间身份悬殊，未来会怎样，她不知道。
回到苏府时，已是深夜。李氏和弟妹们还在等她，看到她回来，连忙围上来问宫宴的情况。苏清鸢看着家人关切的眼神，笑着说：“宫宴很热闹，陛下和太后都很和蔼，还……还遇到了一位故人。”
她没有细说遇到靖王的事，只是把那份温暖和忐忑悄悄藏在心底。她知道，除夕宫宴上的相遇，只是一个开始。未来，她和靖王之间，或许会有更多的交集。而她，也会继续坚守自己的初心，用心行医，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不辜负靖王的期待，也不辜负自己的梦想。
窗外，爆竹声此起彼伏，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苏清鸢站在窗前，看着漫天的烟花，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知道，新的一年，一定会有新的希望，也一定会有新的故事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