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钱东家的来访,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苏清鸢心中漾开层层涟漪。虽然她当时应对得体,将其暂时打发走了,但那种被觊觎、被逼迫的感觉,让她十分不适。
她深知,钱东家绝不会轻易放弃。优质的药材来源是药铺立足的根本之一,自己这块“肥肉”已经暴露,迟早会引来更多的觊觎和麻烦。
接下来的几天,她格外警惕,去镇上卖菜卖药时,总会留意是否有人跟踪。她发现,集市附近确实多了几个面生的闲汉,目光时不时地扫过她的摊位。
仁心堂的伙计也悄悄告诉她,济世堂最近似乎在打听她家的情况,还试图挖走仁心堂里知道药材来源的学徒。
山雨欲来风满楼。
苏清鸢将担忧隐在心里,面上依旧平静地操持着家务,照料田地药材,但暗地里已经开始做准备。
她首先减少了去镇上的频率,将采收的药材大部分晒干储存起来,只拿出少量品相普通的交给仁心堂,解释说最近天气不好,药材长势稍缓。周老郎中虽然有些失望,但表示理解,依旧按约定价格收购。
同时,她开始有意识地将屋后的药材地分散开来,在更隐蔽的竹林深处又开辟了两小片,种植不同的药材,降低被一锅端的风险。
她还教明宇和明玥认识了几种常见的止血、消炎的野菜和草药,叮嘱他们若是自己不在家时有人受伤,可以应急。又悄悄在屋里几个隐蔽角落藏了些磨成粉的止血药和金疮药——用的是空间里效果最好、却不易分辨来源的药材。
“姐,是不是有人要欺负我们?”明宇敏感地察觉到姐姐的紧张,小脸严肃地问。
苏清鸢摸摸他的头,没有隐瞒:“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家现在日子稍微好过点,难免有人眼红。明宇是家里的小男子汉,要帮姐姐一起保护好这个家,知道吗?”
“嗯!”明宇重重点头,眼神里充满了责任感,“我会看好家,看好药材地!”
林氏也忧心忡忡,但她选择相信女儿,只是默默地将家里的柴刀磨得更锋利了些,放在门后顺手的地方。
就在苏清鸢严阵以待之时,村里的流言又悄悄起了变化。
不知从何时开始,村里流传起一些闲言碎语。 “听说了吗?苏老三家那丫头,种药材的法子邪门得很!不然哪能长得那么好?” “是啊,从来没见谁家草药能长那样的,跟吃了仙丹似的!” “她家那秧苗也是,旱成那样都没事,一场雨下来疯长……别是用了什么歪门邪道的法子吧?” “嘘……小声点,听说有些旁门左道,确实能催生作物,但那是要折寿损阴德的……”
这些流言蜚语隐隐绰绰,恶毒却不见源头,像阴沟里的污水一样慢慢渗透,试图玷污苏清鸢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名声。
苏清鸢听到这些议论,心中冷笑。这手段,倒是和她那好大伯母王翠花如出一辙,但显然更阴险,更难以捉摸。看来,济世堂的手段不止明面上的利诱。
她并没有急着去辩解,越描越黑。她只是依旧每日下地干活,待人接物依旧平和有礼。她相信,村里大多数人的眼睛是雪亮的,空穴来风的谣言,终究抵不过实实在在的好处——她家日子过好了,偶尔也会接济一下更困难的邻居,李婶子家更是她坚定的拥护者。
果然,没过两天,李婶子就在河边洗衣时,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怼了那个传闲话的长舌妇:“放你娘的狗屁!清鸢丫头那是心灵手巧,得了她爹的真传!又肯下功夫伺候田地!你们自己懒婆娘懒得流脓,种不出好庄稼,就见不得别人好?再让我听见谁嚼舌根,看我不撕烂她的嘴!”
李婶子泼辣是出了名的,一番骂战下来,那些闲话倒是暂时消停了些。
但苏清鸢知道,这只是表面平静。济世堂的钱东家,绝不会仅止于散布流言这种小伎俩。
她猜得没错。
这天,她正在屋后给药材除草,明宇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小脸发白:“姐!不好了!咱家水田那边……来了几个官差模样的人!说……说咱家的稻子长得不对劲,要查什么‘妖法’!”
来了!苏清鸢心中一凛,放下锄头,冷静道:“别慌,姐去看看。你去叫李叔过来,再去请里正爷爷。”
她整理了一下衣衫,镇定地走向村口的水田。
果然,田埂上围着几个村民,田里站着两个穿着公服、挎着刀的差役,正指着她家那长势格外旺盛的稻子,大声嚷嚷着。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在一旁捻着山羊胡,眼神闪烁。苏老实和王翠花也混在人群里,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
“差爷,就是这家!”苏老实指着赶来的苏清鸢,抢先叫道,“就是我这侄女!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把这稻子弄得这么邪性!肯定有问题!”
王翠花也跟着帮腔:“是啊官爷!您可得查清楚!别是什么害人的东西,连累了我们全村!”
那为首的差役板着脸,上下打量着苏清鸢:“你就是这块田的主人?有人举报你家稻田施用妖术,违背自然,我等特来查验!”
那师爷模样的也阴阳怪气地开口:“小娘子,这稻子长势如此异常,远超常理,你作何解释啊?若是用了什么不该用的东西,还是尽早坦白为好,免得受皮肉之苦。”
围观的村民们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苏清鸢。这年头,沾上“妖术”的罪名,可是能要人命的!
苏清鸢心中怒火翻腾,面上却依旧平静。她先是对差役福了一礼,不卑不亢地道:“差爷明鉴。民女苏清鸢,只是普通农女,遵纪守法,从未听说过什么妖术。我家这稻子长得好,并非什么妖法,而是用了些祖上传下来的种地窍门,加上精心伺候罢了。”
“窍门?什么窍门能让稻子长成这样?”那差役显然不信。
“差爷若不信,可以看看田里的土。”苏清鸢指向田垄,“民女只是改了改种法,挖沟起垄,利于排水蓄肥。又时常沤制些农家肥,勤除杂草害虫。这些,左邻右舍都可以作证。若这是妖法,那天下精于农事的老把式,岂不都是妖人了?”
这时,李铁柱和里正苏德厚也赶到了。
李铁柱立刻大声道:“差爷!清鸢丫头说的句句属实!这田里的沟垄是我帮着挖的,肥也是我们一起沤的!这都是实打实的力气活,哪来的什么妖法?分明是有人眼红诬告!”
里正也上前拱手道:“二位差爷,老夫是桃花村里正苏德厚。苏清鸢所言非虚,她家种地勤勉,法子新颖了些,但绝无作奸犯科之事。此事村里皆知,定是小人诬陷!”
那差役见里正和众多村民都出面作证,脸色缓和了些。他们本就是收了钱来吓唬人的,并不真想搞出什么“妖术”大案。
那师爷却还不死心,尖声道:“就算种地法子不同,这长势也太过异常!必定另有隐情!小娘子,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是否用了什么特殊的……药肥?”
他终于图穷匕见,将话题引向了“药”,显然是受了济世堂的指使,想将药材的事也扯出来!
苏清鸢心中冷笑,正要反驳,忽然,一个清朗沉稳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哦?何种药肥竟有如此奇效?本官倒想见识见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色常服、气质儒雅的中年文士,在一个小厮的陪伴下,不知何时来到了田边,正颇有兴趣地看着田里的稻子。
那两位差役一见此人,脸色顿时一变,慌忙躬身行礼:“属下参见县丞大人!”
县丞?青溪县的二老爷?他怎么突然来桃花村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苏老实和王翠花更是吓得缩起了脖子。
那县丞大人摆了摆手,目光却落在苏清鸢身上,带着几分探究:“你便是这种地之人?方才所言,可是属实?”
苏清鸢虽不知这县丞为何而来,但看差役的态度,似乎并非与济世堂一路。她定了定神,将之前的说辞又清晰地说了一遍,并补充道:“大人若不信,可查看民女家中沤制的肥料,皆是草木灰、畜粪等寻常之物,绝无违禁之物。至于长势好,一是法子得当,二是……”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天空,“或许是托了那场及时雨的福吧。”
她巧妙地将功劳分给了“方法”和“天时”,合情合理。
县丞大人仔细看了看田里的沟垄结构,又询问了里正和李铁柱几句,点了点头:“挖沟起垄,利于根须深扎,通风透光,确是有益尝试。沤肥增肥,亦是农事正理。看来,只是精耕细作之功,并非什么邪术。”
他目光扫过那两个差役和师爷,语气淡了下来:“尔等身为公人,听风便是雨,不经详查便妄言‘妖术’,险些冤枉良民,该当何罪?”
差役和师爷吓得冷汗直冒,连称不敢。
县丞又看向苏老实夫妇,眼神微冷:“至于诬告之人……”
苏老实和王翠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们也是听信了谗言,糊涂啊!”
县丞哼了一声,显然懒得与这等小民计较,挥挥手让他们滚开。
最后,他看向苏清鸢,眼中带着一丝赞赏:“农乃国之根本。你能潜心农事,钻研技法,提高产量,此乃利家利国之善举,值得嘉奖。日后若再有何新法,可来县衙寻本官禀报。”
“谢大人明察!民女谨记!”苏清鸢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行礼。
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竟因县丞的意外出现而化解。济世堂的算计再次落空。
人群散去后,苏清鸢才从里正口中得知,这位杨县丞是下来体察民情,恰好路过桃花村,被这里的热闹吸引了过来。
真是无巧不成书。
但苏清鸢知道,运气不会永远站在自己这边。济世堂一次不成,定然还会有下一次。
暗流依旧在涌动。她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