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静静地等着吕越的回答。
吕越那充满痛苦与阴郁的自述，面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凝重与倾听，实则让她心中却如同明镜一般。她绝不会天真地认为，吕越这番“推心置腹”，是出于对她的信任或突然萌生的倾诉欲。
她其实早知吕越能在周原水井中精准投毒、利用瘟疫等行为只不过是引她现身罢了，之后又在她展现出“净化”之力后迅速改变策略，将她引至殷商核心地带的阴谋家，其每一个举动都必然经过精心算计。
他选择在此刻，在这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下，向她揭示自己那不堪回首的、堪称“瘟神”本源的过往，绝非偶然。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投名状”，也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试探与捆绑。
他故意暴露自己最大的“弱点”和痛苦的根源，看似是示弱，实则是为了博取一种扭曲的“共情”，让她降低戒心，甚至可能希望她因“同病相怜”都是身负异禀、不被世俗所容之人而产生某种认同感。同时，他将自己最黑暗的一面撕开给她看，也是一种无形的威胁——看，我就是这样一个与灾厄同生、行事毫无底线的人，你若与我为敌，后果自负。
但，这仍然不是他费尽心机将她从周原引来殷商的最终目的。
永宁的大脑飞速运转，将吕越的言行、他的能力、他的诉求，以及殷商目前复杂的局势串联起来。
他引她来殷商，绝不仅仅是为了完成公子启“联络周人”或“辅助夺嫡”的任务。 那个任务，有其他人或许就够了，甚至没有其他人，吕越自己也能部分完成。他如此大费周章，必定有更深层、更个人的图谋。
她回想起在周原时，吕越最初是想杀她或擒她吧？但在她展现出“净化”瘟疫、乃至后来在圣地引动异象的能力后，他的态度发生了微妙转变。他开始对她的“天命大巫”身份将信将疑，再到祭祀之后亲眼目睹那覆盖全场的“未来幻象”，他的敬畏和某种……渴望，达到了顶峰。
一个大胆的推测在永宁心中逐渐成形。
吕越的真正目的，很可能与她的“能力”，以及这能力背后可能触及的“规则”或“天命”有关！
他身负瘟瘴诅咒，这力量带给他痛苦，也让他成为他人利用的工具。他渴望摆脱，或者至少是掌控这种力量，而不是被其奴役。而他自身传承的巫术，显然无法做到这一点。
而永宁的出现，展现出的“净化”之力，恰好与他那散播瘟疫的能力形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对立”与“克制”。更别提她后来展现的，近乎“神迹”般的预知未来、引动心念的能力。
在吕越看来，永宁或许不仅仅是一个政治上的盟友或棋子，更可能是一个能帮助他解决自身根本困境的“钥匙”！
他引她来殷商，可能是希望借助她的力量，尝试净化或压制他体内的瘟瘴本源。 这或许是他最深切、最直接的渴望。他可能认为，永宁那连大规模瘟疫都能化解的力量，或许也能对付他这胎里带来的诅咒。
通过她，接触到更高级别的“规则”力量。 他可能模糊地意识到，永宁的能力并非简单的巫术，而是触及了某种更深层的宇宙法则。他渴望了解，甚至掌控这种力量，以期找到彻底摆脱诅咒，或者将诅咒转化为完全受控力量的方法。
将她作为一张特殊的“牌”，在殷商更高层面的博弈中，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 无论是公子启、公子受，还是其他势力，甚至可能包括贞人氏族，都对“天命”和“异数”感兴趣。拥有永宁这样一个人，就等于手握一个可能影响局势的变量。吕越可以凭借“引荐”或“控制”永宁之功，在各方势力间待价而沽，获取他想要的东西——可能是地位，可能是资源，也可能是关于解决自身问题的线索。
利用她来对付其他潜在的“规则知情者”或威胁。 比如，那个可能知晓他底细、或者对他这种“邪异”力量抱有敌意的人？或者殷商内部其他可能威胁到他生存的秘术高手？
甚至，可能以上目的兼而有之。
吕越就像一个在黑暗中挣扎了太久的人，突然看到了一丝微弱却与众不同的光。
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住这缕光，哪怕这光可能来自地狱之火，他也要赌一把，看看能否借此焚尽自身的枷锁，或者……至少看清楚周围更多隐藏的陷阱与路径。
他将她引来殷商，在这里，她的“价值”会被放大，也会被更多人觊觎。而他吕越，作为“引路人”和目前最了解她部分底细的人，自然也就拥有了更多的筹码和操作空间。
他想看到的，是她永宁在这殷商的漩涡中，能激荡出怎样的波澜，又能从中捞取到什么。而他，则准备在一旁，随时根据局势变化，抛出自己的筹码，或者……在关键时刻，将她作为换取自身最大利益的祭品。
想通了这一层，永宁再看吕越那阴鸷而带着一丝表演性痛苦的侧脸，心中已是一片冰寒的清明。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合作者，或者说，利用者。他与太姒不同，太姒的野心有格局、有布局，而吕越的执念，更偏向于个人生存与解脱，为此他可以牺牲一切，包括她永宁。
她必须更加小心，既要利用吕越提供的渠道和信息，又要时刻提防他的反噬。同时，她或许也可以反过来，利用吕越对这“解脱”的渴望，作为牵制和驱动他的一根看不见的线。
半响。
吕越牵强一笑。
“贞人说笑了，何来故意引一说？”
永宁冷哼一声，她知道彼此都心知肚明，吕越此时还不愿说，还有其他什么目的？
她顿了顿，才转移话题：“哦，原来吕巫身世如此坎坷。”
还适时地流露出几分感慨，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同情：“这世间之力，果然玄奥难测，福祸相依。吕巫能掌控此力至今，已非常人所能及。”
既然不谈引她来殷商的目的。她也是顺水推舟，她没有深入探讨“净化”或“规则”的话题，只是表示了一种理解。这既回应了吕越的“示弱”，又没有给予他任何实质性的希望或把柄。
吕越深深看了永宁一眼，似乎想从她平静的脸上找出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笑容：“大人能理解便好。如今已至殷商，接下来……还需大人多多筹谋。”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各自心中都清楚，这看似稳固的“同盟”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与彼此心照不宣的算计。
真正的博弈，在踏入殷都的这一刻，才算是真正拉开了序幕。而吕越背后隐藏的真正目的，将成为永宁在这盘复杂棋局中，必须谨慎对待的关键变量。